雪花,靜靜地飄……(2 / 3)

要是天晴的話,現在太陽就要落山了。母親將餃子在火上溫了一次又一次,她在等待上早班的兒子回家。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開始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老頭子到鄰居家下象棋去了,隻有她一人守在屋裏。她隔著窗子向外望,其實她什麼也沒有看見,一任思緒伴著雪花飄忽了好一陣子。

正是六年前的今天,她的男人從工作麵被人用溜槽抬了上來,把一條腿扔在了井下。想當年,她的男人可是一個人物哩!開礦元勳,小老虎戰鬥隊的隊長,聞名全國的勞動模範,是何等的英俊威武。在醫院的手術台上躺了整整15個小時,後來,他拄著雙拐走出醫院……以後的日子雖然拮據,但極平靜。兒子上學,母親操持家務,老頭子成天坐著輪椅,哪裏紅火哪裏轉。冬日裏,母親時常陪著老頭子,坐在太陽窩裏曬日頭,冷漠地看著馬路上的車來人往……

可是,這平靜的生活被兒子打破了。有一天,躍進放學回家,把書包使勁往炕上一扔,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煤礦工人登記表》,放在父母麵前,要父母簽字。不管母親怎樣勸,父親怎樣罵,都無濟於事。兒子的理由是充分的:全班的男生都退了學,讓我怎麼到班裏上課。到後來,母親沒了主意,躲在一邊傷心地抹眼淚;父親氣得把登記表撕得粉碎,舉起拐杖,要敲斷兒子的腿。可是,不管怎樣不情願,路,已經在兒子麵前鋪就,這就是生活的安排。

父親走過的路,兒子要接著走下去。經過幾個不眠之夜,父親似乎像哲學家一樣看到了曆史的必然。其實,他隻不過在心裏打了一個小算盤,與其兒子畢業後瞎折騰,倒不如現在就退學,去端一個鐵飯碗,做一個能“領導一切”的工人階級。於是,他到工資科辦了退休手續,虛報了兒子的歲數,讓兒子接了班。

兒子上班的第一天,他把自己的燈牌拿出來,交給兒子。“0003”,這是開礦元勳的標誌,是很值得炫示的榮耀。但是,兒子不當一回事地把燈牌還給父親,他嫌燈太舊。他拿出自己嶄新的燈牌,“3932”,在父親麵前晃了一下,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父親顫抖著手,把用了幾十年的燈牌扔進了熊熊燃燒的爐火。他站在路邊,讓道給兒子,看兒子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也就是從這時起,母親變得心神不定了。兒子帶走了她的心。

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開煤溜了,急著幹完活兒出井的工人們在詛咒了一陣檢修工之後,都無可奈何地靠著柱子休息。許許多多的,讓人聽了開心的故事都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剛下井那陣子,躍進聽到工人們放肆地說笑,臉還止不住一陣陣發燒,大家講故事的時候他都悄悄地走開。沒幾天,他就習慣了,似乎還聽上了癮。休息的時候,井下那種死了人一般的靜是誰都受不了的。

煤溜還沒修好。身上落了汗,躍進覺得有些冷。他穿上坎肩,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工人們說著,唱著、互相開著粗野的玩笑。躍進知道,這是一個開場白,一個序曲,用不了多久就會轉入“正題”,而他的師傅——“老彎子”自然是少不了的角色。果然,不一會兒工夫,隻見“老彎子”清清嗓子,把身子靠得更舒服些,然後向大夥兒詭秘地笑笑:“現在我講個武則天貼榜招夫的故事。”他講得繪聲繪色,到關鍵時刻還要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番,就好像他和武則天睡過覺似的。這時,隊長走過來,指著“老彎子”的鼻子說:“你這個老不正色的,盡瞎講些什麼,躍進還是個孩子呢。”“老彎子”也是隊長的師傅,躍進覺得他雖然當了隊長,但罵師傅“老不正色”也有些太過分了。可是,“老彎子”並不在意,他拿起燈頭,在隊長的臉上晃了幾晃,說:“孩子?你那時才比他大幾歲,給你找個媳婦,沒出三個月就把人家的肚子給吹大了。你別現在當了官,就給我擺臭架子。”隊長嘿嘿一笑:“師傅,那還不是你教的。”工人們一陣大笑。躍進也跟著大夥兒傻笑,不料被隊長一腳踢在屁股上。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羞得滿臉通紅,狼狽地逃出工作麵。

順槽巷裏寂靜無聲。鄰近的一個工作麵正在放炮,隱隱聽見放炮員在吹哨子。兩聲長,一聲短,這是在提醒人們注意躲避。不一會兒,空氣急促地振動了幾下,撞得耳朵的鼓膜發脹,隨即便聽到數聲沉悶的音響。躍進來到一個橫硐裏,獨自坐下,礦燈的光束打到頂板上,他望著光圈裏的那塊頂板出神。頂板上有一個圓圓的小孔,這是一個用過的炮眼。聽技術員說,我們現在采的正是小南溝下麵的煤。要是把這個圓圓的小洞再往深裏鑽,說不定就能通到我家呢!到那時,我就變個小蜜蜂,從小洞飛到家裏,準把媽媽嚇一跳。躍進把自己引進幻想的世界裏。他不禁又用礦燈仔細照了照那個小孔,發現這個小孔很淺,還不到半個手指頭深呢。他很掃興。繼而,躍進便陷入孤寂與無聊之中。陣陣睡意襲來,他裹緊上衣,靠在煤壁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躍進一覺醒來,耳邊已經是一片機器的轟鳴聲。他覺得身上暖融融的,低頭細看,原來身上蓋了一件皮襖,是師傅的。他馬上爬起來,向工作麵跑去。這時,上二班的工人已經下井了,工作麵顯得擁擠、雜亂。師傅已經把躍進的那一半煤鏟幹淨,正坐在鍬把上休息。“師傅——”躍進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師傅接過皮襖披在身上,拍拍躍進的肩膀,說:“走吧,該出井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