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靠樹皮草根過活，比駱駝還能耐渴，
若要飲些水漿，便須繞走遠道——
這裏的人生來便須吃苦耐勞，可憐非凡。
您若真是天神之子，就請您
把這些堅硬的石頭變成麵包吧；
既可救您自己，也可以使我們一飽，
因為我們可憐可歎，難得一嚐味道。”
他說完了這話以後，神子答言道：
“你想麵包能有這麼大的力量麼？
我知道你是誰了，這偽裝不是真的你，
經上豈不記著說，人生活不單靠食物，
乃是靠天神口中所說的一切話語嗎？
他當年不曾用‘嗎哪’養活我們祖先嗎？
摩西在聖山上，四十天不飲不食；
以利亞也四十天不吃東西而能漫遊，
遊於這不毛的荒野；現在我也這樣。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正像我知道你一樣，
為什麼又來試探我，叫我信心動搖呢？”
魔王至此已無可諱言，便轉口道：
“不錯，我正是那個不幸的精靈，
曾聯合百萬天使作魯莽的叛亂，
終於失去我原來幸福的地位，
被驅逐，落入無底的深淵，——
幸而在那可憎的地方未被嚴厲幽閉，
仍得時時離開那個陰慘的牢獄，
得自由環繞地球全周，或漫遊太空，
甚至在至高天上，有時也容我進出。
又一次，我在眾神子中來到天神前麵，
他卻把烏斯人約伯交在我手裏，
由我去考驗他，顯示他的高貴；
又有一次，他向眾天使們提議，
要使驕傲的亞哈王墜入騙計，
使他在拉末陣亡，那時大家躊躇不前，
我卻挺身而出，執行那個任務，去使
那些諂媚的先知們鼓其如簧之舌，
謊話說得天花亂墜，誘他速歸毀滅，
這就是他吩咐我去作的事情。
我雖已失去許多原有的光榮，
失去了天帝的愛寵，
卻未曾失去愛的本能，
至少還能夠思想並讚美
我所見的純善，美麗，或德行之尤；
幸而不曾失去我全部的意識。
我為什麼不願看見您親近您呢？
我知道您就是那被稱為‘神子’的，
怎不愛洗耳恭聽你智慧的話語，
怎不拭目細察你神聖的行動呢？
人們都以為我是全人類的大地，
其實我為什麼要做人類的仇敵呢？
他們並沒有什麼對我不起。
靠了人們，我才能不失以前所失的；
靠了人們，我才能得到現在所得的。
我和他們同居於世界各地，平分權利，
我縱不算是支配者——也該算幫助者，
常用預言和預兆去勸告人們，
並托神諭、神答、異兆、異夢
來指導他們的未來生活。
他們說我因妒嫉才找他們作患難的夥伴。
起初也許如此；但是相處久了，漸漸覺得
患難之交並不能分擔痛苦，
也不能減輕一些各人所獨有的悲哀。
縱使有人願共患難，也不的好多安慰：
這是我的致命創傷，有什麼辦法呢？
人們失足，將得再起；我卻永遠完蛋！”
我們的救主這樣嚴厲地回答說：
“你的遭殃受苦是罪由自取，
你從頭撒謊，便一直撒謊到底，
誇說自己從地獄中解放出來，
來到了天上之天。其實那時你來得
可憐，作為一個囚犯被綁到天神的座前，
在那地方，你曾榮光煥發地坐於
最高的座位中間；但現在已經
被黜，被逐，空虛，可惡，可恨，可鄙，
在全體的天使天軍們看來，
簡直是一個身敗名裂的，侮辱的對象。
在樂土中不能分給你一點兒快樂——
隻有激起你的苦惱代替過去的幸福，
在地獄裏決不能比天堂裏享福更多。
然而天上的網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那時你究竟是攝於威脅而服從呢，
抑或是心生惡念而快樂得發狂呢？
你除了包藏禍心，冤枉正直的約伯，殘忍地
給以各種飛災橫禍以外，還作了什麼呢？
幸虧他那堅苦卓絕的忍耐戰勝了你。
還有一次是你自己所選擇的工作，
就是去使四百張嘴巴統統撒了謊；
因為撒謊就是你的營養，你的食糧。
然而你卻偽裝得好，以假為真！
難道你向世人所說的一切諭言
和自招的懺悔之辭是比較真誠些嗎？
不，那些不過是你的慣技，
用少許的真誠去傾吐更多的謊言。
人們向你祈求簽語時，你怎樣答複？
還不是些曖昧的，含糊的，雙關的欺騙？
還不是一些求問者一時一時難以了解的，
不可甚解的，實際是永不可解的胡言？
有誰到你廟中求問之後便覺得聰明些，
而對於他的行事上有些益處呢？
還不是叫他快些踏進不幸的網羅？
上帝曾正直地把世人交給你去試探；
實在是因為他們墮落了，喜歡崇拜偶像。
但當他自己要表白神秘的旨意時，
哪兒還有你插嘴的餘地？還不是
由他或鄙夷你的廟宇的天使長發令，
要你怎樣指揮部下，就得怎樣指揮？
你隻有嚇得渾身抖顫，不敢絲毫違背；
像一個搖尾乞憐的阿諛者，惟命是聽；
過後便把這些預定的事歸功於你自己。
但是，你這樣的光榮不久便將縮減；
不能再讓你妄用神諭去欺騙外邦人，
從此神諭止息，你不再受人香火、供祭，
在特爾斐或別處受人求簽問卦——
至少是徒勞無益，因為你將啞口無言。
現在上帝已遣送活的聖言到世界
去宣言他最後的決意，並遣派他的
真理之靈去居住虔誠人的心裏，
要他知曉一個全智的，內心的聖言。”
救主這樣說過之後，那狡猾的魔王，
雖然心中被羞恨與激怒所刺痛，
卻假裝若無其事地，平穩地答言道：
“您責罵得真正鋒芒尖利，
強迫我去做心所不願意的事體，
強迫我做，隻有痛苦。
哪會有在痛苦中而不離真理得人？
若果謊話、食言、捏造、阿諛
或立誓，於他有利時他能不利用嗎？
可是您的地位在我之上；您是主子；
我能夠，也應該，忍受您的斥責或棒喝，
從您麵前謙退，樂得個無事一身輕。
真理得道路難行，險阻崎嶇，
舌頭上說說很是優化，聽來也很悅耳，
好像森林中的笛韻或歌聲一般和諧；
何怪我喜歡聽您口中出來的真理之音？
多數人都隻歎賞美德而不能照樣實行。
我既來了（好在沒有別人）就請讓我
聽聽您的宏論，和您談談吧，
雖然我不希望真能得到真理。
您那位神聖，睿智，潔淨的父，
尚且容忍虛偽而不信神的祭司
踏上他神聖的宮廷，走進祭壇，
去執行神聖的事務，祈禱或發誓，
傳達他的聲音給那放肆的巴蘭，
他還是一個受了靈感的先知呢；
請您不要讓我錯過這個機會吧。”
我們的救主，容色不改地說：
“你來這兒的目的，我全都知道，
我不叫你來，也不禁止你來。
你隻許照上麵所允許的去做，不能作別的。”
他不再添加半句；撒旦裝出客套，
深深地鞠躬告退，消散於稀疏的空氣中；
那時已是薄暮，黃昏展開暗淡翅膀
把曠野遮掩得加倍陰沉；
鳥兒們都歸泥巢中去偃臥了；
野獸們也都走出樹林來漫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