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連喜也有這種感覺,但沒有發作,也沒有感慨,隻是點點頭:“也就是說,照音樂家的話說,咱這裏比南方不是慢半拍,是慢一拍、兩拍、甚至三拍……”

“小子……”李開夫拍一下連喜的肩膀頭說,“我不是黨員,是黨門外的人,見事兒敢想,對門裏的事情看得清楚,看來,你小子不是糊塗黨員!誰不說咱們省有這麼根頂門杠,老百姓可就倒黴了,黨中央不是說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嘛,咱們這裏就這熊樣兒,還想富呀,別說一部分呀,一個也富不起來,都是一盤炕上的窮光腚。”

“李叔,”連喜振作起來,“黨有政策,咱們齊心起來幹呀。”

李開夫說:“政策?有政策不也把你辦的家庭農場掃平了嘛!”他歎口氣,“咱國營農場的事兒可真就不好說了!”

“不好說不說,咱幹!”連喜從炕沿兒上拿起剛才遞給李開夫的一份文件說,“李叔,你看,胡耀邦總書記這回講得鋼鋼的,‘一統天下,自負盈虧’,我理解,就是說,不管是農村,也不管是國營農場,也不管什麼國營企業,都要自己負責盈利和虧損,盈利了職工多得,虧了就不得,對辦家庭農場,還講了那麼多,你好好看看!”

李開夫拿起文件看起來。其實,他心裏也發癢,真要是有好政策,有台灣這麼個哥們兒支持著,說不定也能幹成個大事兒。

連喜見李開夫看得認真又入神,又把話轉到這次來找他的主題上:“李叔,現在,國家這些政策很明確,要是你覺得再要鮑老板的錢不好意思,那你就動員他在這兒辦工廠,委托咱倆給他經營,咱倆可以算個份子。”

“你是不了解,鮑老板這夥計很大方,他不在乎這點玩意兒,”李開夫像是為有這樣的朋友格外驕傲似的,“幹瞎了,他可心疼。他說了,隻要能幹成事兒怎麼幫我的忙都行。其實,他給咱的那點玩意兒,不抵他全身上的一根頭發絲兒。”

連喜接話音給他鼓氣兒:“李叔,那就再和他好好說說,要是不行,我就是砸鍋賣鐵想什麼辦法也要幹大米加工廠!”

“連喜,這樣吧,”李開夫看著文件,聽了連喜的鼓動,心裏也活起來,“那麼,我讓鮑老板再支援咱一把,這回算咱個人幹,但是有一條,要是看事兒不好,在這裏幹不起來,咱們就跑到南方幹去,鮑老板準支持咱,怎麼樣?”

連喜一揮拳:“行!”

“你能舍得黨票?!”李開夫瞪大了眼睛,“你能舍得老婆孩子?”

連喜很幹脆:“家庭農場平掉後,也不拿我當個黨員和科級幹部了,我老丈人用了我一下,讓陳書記好一通批評,說任人唯親,是非不分。”

“要說,賈場長這人還真行,但胳膊擰不過大腿呀!”李開夫見連喜說的是真話,揮拳一捶桌子,“連喜,我也喜歡你小子的聰明和鋼性勁兒,我豁出去了,咱爺倆兒幹一場!”說著猛地伸過手去握住了連喜的手。

這時,嘉嘉氣喘籲籲走進來,怔了一下:“連喜,你在這兒呀,爸爸要開家庭農場討論會,說讓你參加,我到處找你!”

李開夫說:“嘉嘉,別爸爸、爸爸的,這樣,要是真有事兒,上頭又會有人說賈場長難脫‘親情’了!”

三人會意地笑了。

嘉嘉對李開夫說:“李叔,爸爸是讓我來找您的。”接著一推連喜,“連喜,快走吧!”她一轉身,李開夫和連喜也隨後跟著朝分場辦公室走去。

場部辦公生活區和直屬分場的生活辦公區是混連成片的。總場新蓋了一座五層辦公樓後,就把原平房辦公室劃給了直屬分場。

賈述生主要是想找些直屬分場裏過去辦過家庭農場的職工開個座談會,搞點兒調查研究,了解一下他們對再次辦家庭農場的思想反應;想了解一下兩次翻燒餅,他們是否還有積極性;更主要的是想了解前兩次辦家庭農場暴露出來的一些矛盾和需要規範的問題,以使這次辦家庭農場能一次成功。他知道,要想一下子瓦解幾十年來傳統的計劃經濟生產模式,又談何容易。

賈述生頭發已經花白,眼角的皺紋密密的,和高大喜同齡,看上去卻像大了十多歲。聽說話、走起路來,還算和年齡相當。薑苗苗坐在他的身旁,她讓人看起來還是那樣落落瀟灑、年輕而充滿活力,倒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小十來歲。她從北京來北大荒時就比高大喜、賈述生小好幾歲,現在乍一看上去倒不像一代人了。小會議室裏擠擠挨挨坐滿了人,有二妮、羅益友、孫振鵬和他的兒子愛荒、張大夫的兒子張小豹等。

連喜和李開夫走進會議室,座談會已經開上了,他倆到最裏邊找了一個位子,擠擠和別人坐到了一起。

會議室裏嘰嘰喳喳哄亂成了一片。

“靜一靜啦,”賈述生大聲維持著秩序,“大家不要一個人發言後就戧戧起來沒完沒了!”會場稍稍靜了一些,他指著坐在對麵的二妮問,“二妮,你說說吧,辦家庭農場,兩次翻燒餅,你家都攤上了,再辦家庭農場還有積極性沒有啊?”

二妮變胖了。席皮犧牲後,席皮的爸爸、媽媽來北大荒落了戶。二妮實在是太喜歡席皮了,實現了自己的承諾,像是真有意不再嫁別的男人,做一個姑娘身的兒媳婦,要陪伴二老一輩子。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不到半年,這二妮開口娘閉口爹的,真像那麼回事兒,伺候起來是盡心盡力。你就看吧,出工回來,抱柴做飯,洗洗涮涮,真比哪家的兒媳婦都孝敬、都勤快。這二老心裏幾乎天天都是滾燙燙的熱滋味。這席皮父母不知是被二妮的行為感動的,還是一見這情形懷念自己的兒子,和別人說起這些話來,常淚水漣漣的。老兩口也是有還有報,比那時疼席皮還上心幾分,別說是幾天,就是二妮出工比別人晚回來一會兒,這老兩口就坐不住了。尤其這老太太,有回趕上下雨,硬是打著傘在門口等回了二妮。一來二去,老兩口就嘀咕,這二妮真能帶著姑娘身子守寡一輩子嗎?見不少男人都在打主意,心裏也真沒底兒。席皮的父親提了個建議,要招來哥哥的二兒子做養子。這二兒子比席皮小一歲,比二妮大兩歲,老兩口嘀咕定主意,給關裏寫了封信,那裏果然同意了。這二兒子叫小二。小二來不久,就沿著老兩口嘀咕的上了道。有人說一個叫小二,一個叫二妮,都占“二”字,像有兩個人非要結合在一起似的緣分。因整天生活在一起,倆人相親相愛,老兩口見二妮上了套,喜在心裏,樂在臉上。果然,小二來北大荒僅一年多點的時間,就和二妮結了婚。這樣一來,小兩口伺候著二位老人就更過得熱熱乎乎、舒舒服服了。

二妮和小二見隊裏人幹活不出力,常常來氣,特別是小二的家鄉,土地聯產承包已經搞得紅紅火火,他那個村裏就出了不少萬元戶,他沒少給二妮講家鄉農民致富的事情,兩口子一心想把小家庭搞得火炭一樣紅。所以,那賈述生一說辦家庭農場她就動心,雖說翻了兩次燒餅,倒也沒啥大損失,這幾年,就隻覺得心裏那奔富的小火苗被澆滅了憋得慌,像有粗氣兒吸進了肚子裏沒呼出來那樣直難受。

二妮呼地站了起來:“賈場長,要說這事兒,別問我們老百姓,就要看看你們當官的辦事怎麼樣……”她說到這裏,覺出了心急心切的話帶刺兒有些欠妥,她知道,翻燒餅並不是賈場長的事兒,是省裏有個大官兒當頂門杠,先是頂農村土地承包頂不住了,後又頂國營農場。她的口氣緩下來:“對了,這事兒也不能怪你……”

薑苗苗說:“二妮,這回可不一樣了,總書記都說話了嘛!”

“薑副場長,這些年你還不知道嘛,現官不如現管。”二妮振振有詞,“好幾年前中央就發文件搞土地承包,咱這地方不讓你搞,你就幹沒轍兒!”

賈述生說:“全省這不也推開了嘛!”

二妮:“那也晚三春了!”

“二妮,”薑苗苗說,“這回,不管誰說,總書記這麼一說,咱們有尚方寶劍了,誰也不敢再說國營農場和農村不一樣,不能分地辦家庭農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