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3 / 3)

“不敢當!不敢當!”賈述生說,“你們要是歌頌我,我可就不敢讓你們去了,我是個剛摘帽的右派呀……”

袁喜娣說:“現在就不是了嘛。好,不演你,我們演高大喜,聽說他的事跡很棒!”

“賈主任,我看行!”周德富在一旁受感動了,“你就答應收了她們吧。我了解,這八名上海姑娘非常好,一來了,就能看出熱愛咱們北大荒。起初,她們羨慕那些學農的知青,我鼓勵說,你們學的專業也有用,咱們北大荒也需要革命文化,看來,她們是受我鼓勵才來的這股勁兒。賈主任,要不,我還真坐蠟了呢!”

姑娘們雀躍著,有拉周德富手的,有抱胳膊的。看她們高興的那樣子,要是周德富是個女的,這八名姑娘非把他抱起扔到空中再接住不可。

“周隊長,這些知青太可愛了!”賈述生說,“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熱愛咱們北大荒的一代新人勝舊人呀!比咱們有的複轉官兵剛來時精神狀態可好多了,你看--”他指著姑娘們說,“她們來了,第一件事是要求到艱苦的地方去參加建設。咱們那些人剛來了呢,有的是‘鬧媳婦’,當然了,‘鬧媳婦’,也無可非議,我是說一種精神境界呀--”

“啊?賈主任--”一位叫阮曉的姑娘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鬧媳婦是什麼意思呀?”

周德富記憶猶新,繪聲繪色地說:“姑娘們,你們是不知道呀,我們這些複轉官兵剛來時,這裏才荒涼呢,是野獸的世界,是荒涼的天地,有歌唱道:北大荒呀真荒涼,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

“哈哈哈……”八名姑娘都笑起來,一名叫鄭美琴的姑娘說,“不是鬧媳婦,是鬧著找媳婦吧?!”姑娘們一笑,賈述生和周德富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周德富連連說:“那是少數,是少數。賈主任,還不是多虧你向老部長反映,才來了那麼多山東女支邊青年,要不,他們到哪兒找去……”

周德富見賈述生興致勃勃,提議到隊辦公室坐坐。賈述生看出袁喜娣是個頭兒,說:“袁喜娣,看到你們來北大荒熱情這麼高,我從心裏為北大荒的開發建設事業高興!有你們,北大荒後繼有人了,你們有知識,北大荒更有希望了……”

賈述生一番話,說得姑娘們也興奮起來。她們剛進場的時候,方春板著臉給她們作報告,又像訓話,這麼約法三章,那麼規定幾條,張口閉口不離大講“再教育”,知青們聽來聽去,就是沒聽出個怎麼“再教育”法來。現在,她們的人格,她們的積極性得到了承認和重視,從內心裏激動和高興。

“袁喜娣,咱們談談心。”賈述生說,“這些年,我被打成右派,基本是冬天清山,夏天放排運木,幾乎與人群隔斷,別說大城市,就是分場、連隊裏的大型會議也沒機會參加了。‘文化大革命’開始這幾年,我從廣播裏、報紙上也知道一些國家大事兒,特別是這場知青上山下鄉運動,更使我肅然起敬。要說我們這些當兵的,當年,軍委一個令就打起背包集體來了,你們可能都聽說過,軍令如山倒啊!你們這些成千上萬的知識青年,也能一聲令下就打起背包來到北大荒,真是震撼人心!你們是真心來的吧?純心在這裏紮根吧?”

“賈主任,這話怎麼說呢,”一個叫楊丹丹的姑娘說,“我們看你很實在,也就說實話。現在既然來了,也就安心了,下決心紮根了,戶口、糧食關係都遷了來了嘛!還往哪裏走啊……”

賈述生問:“怎麼?來時並不心甘情願?”

“不,是很不情願。”藍蔚蔚見楊丹丹有些不好意思了,替她解釋說,“賈主任,丹丹是獨生女,她媽媽身體不怎麼好,學校在我們班抓典型,學校領導、班級輔導員天天坐在丹丹家給她媽媽做思想工作。她媽媽通了,丹丹又猶豫;丹丹通了,她媽媽又猶豫了。這樣反反複複怪揪心的,啟程前一天,丹丹和媽媽總算都通了。火車要開的時候,丹丹的媽媽拉著丹丹的手一通大哭……”

藍蔚蔚說到這裏,瞥一下楊丹丹。楊丹丹嗔怪地說:“壞蛋,說我壞話,你沒哭呀,比誰哭得都厲害!”

袁喜娣說:“幾乎都哭了,車廂裏哭了,站台上送行的人也哭了。整個上海火車站成了哭的世界。車開動以後,還有跑著跟著火車哭的。車走遠了,你看吧,走出站台的黑鴉鴉的人群,幾乎都是紅腫的眼睛,都是淚痕漣漣的麵孔……”

“噢,是這樣。”賈述生一皺眉頭,“這,你們可就沒有我們複轉官兵要登程來北大荒的時候堅強了。沒有一個哭的,都雄赳赳,氣昂昂,像第二次跨過鴨綠江去參加抗美援朝一樣,鬥誌昂揚!”

藍蔚蔚打圓場說:“賈主任,要不,我們怎麼提出向複轉官兵學習呢!你們去朝鮮戰場雄赳赳、氣昂昂,從戰場來北大荒,氣昂昂,雄赳赳,沒有一點眼淚,沒有一點兒悲傷,找個媳婦發點牢騷,還是為了紮根北大荒一輩子不動搖,不但不應該批評和說三道四,還應該受到表揚。所以,我們要虛心向複轉官兵學習,實心實意向山東支邊青年致敬,和你們一起建設好北大荒!”

“哎,說起來也真怪,”袁喜娣接著又說,“這上山下鄉是自己報名同意的,還都這麼哭,走的哭,送的哭,當時真不知道是哭的哪門子勁兒,還不像你們誌願軍去抗美援朝,去打仗還有壯士一去不複還的犧牲可能呢,這下鄉去北大荒不就是離家遠點兒嘛,說到家,不就是艱苦點兒嘛,這個哭,就是一味地哭呀……”

賈述生又問了幾個姑娘,他認真地聽著不斷地點頭,心裏嘀咕著,噢,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批和新中國一起長大的知識青年,太可愛了,太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