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 / 3)

方春和魏曉蘭坐在靠窗的中間位置上。方春側臉問一聲魏曉蘭:“咱們開始吧?”魏曉蘭點點頭,方春說:“現在,我們六分場革委會召開全體成員會議,場革委會主任魏曉蘭同誌對我們六分場的工作非常重視,上午剛參加完慶典大會,今天下午又參加分場革委會班子成員會議--從另一個角度說,魏主任也是高升不忘家鄉呀!下麵,就請魏主任給我們講話!”

“今天的會議是我建議召開的,隻一個議題,就是和大家在一起共同商量一下,怎麼落實農墾部革委會的文件精神,以及老部長的指示和要求。”魏曉蘭發覺賈述生、高大喜都在目不轉睛地瞧自己,故意斜都不斜他們一眼,以一副不卑不亢毫不在乎的樣子說,“薑苗苗副主任剛讀文件的時候,我還有點兒不大理解,我當時想,賈述生是中央和省聯合調查組調查後,又經請示上級定的右派;高大喜呢,是廣大革命群眾揭發定的走資派。老部長怎麼不調查就說他們是英雄派,是革命派呢?回家以後,我反複學習老部長親自簽批的文件精神,也反複學習便函的指示精神,經方春主任一介紹,我才醒悟過來,賈述生和高大喜都曾在朝鮮戰場上給老部長當過部下,對他倆有深刻的了解,知道他倆不是從骨子裏反黨的,可能屬於一時辦了錯事、說了壞話的好人……”她剛想說“是不是右派和走資本派還要經過曆史的檢驗”,又一閃念,覺得這樣說不好,便改了口,“上級有指示,首長有要求,我們就要認真辦好,而且必須辦好,這是組織原則問題。同時,對賈述生和高大喜同誌能重新回到革命隊伍中來,我代表場革委會表示歡迎和祝賀,也要求這兩位同誌能放下包袱,開動機器,能夠按著毛主席的指示,抓革命、促生產,把北大荒的水稻生產基地建設好,以不辜負老部長的殷切期望,不躺在上甘嶺戰鬥的功勞簿上吃老本兒,為黨為人民做出新的貢獻……”

魏曉蘭說到這裏,才環視一下在座的每一個人,但她的目光並不在賈述生和高大喜的臉上多停留一秒,那意思是在告誡:不要以為有老部長給你倆撐腰,我魏曉蘭就對你們怎麼怎麼的,臉色上表現得極其平淡,完全像對他人一樣。表演了一番之後,她接著說:“按著農墾部文件和老部長的指示精神,今天中午休息時間,我給場的幾位副主任分別打了電話,征求了他們的意見,對落實部文件和老部長指示精神,場革委會班子的主要成員形成了一致意見。老部長指示成立生產指揮部,讓賈述生和高大喜負責北大荒的水稻生產基地建設,作為生產指揮部,它隻能是一個指揮安排生產的業務部門。渠首以下和以左以右的幾百萬畝農田和未開荒地,都在六分場的區域之內。所以場革委會研究決定:這個生產指揮部直接隸屬六分場革委會領導,但要保持它的工作獨立性;至於兩個人的分工,過去,賈述生同誌就領導高大喜,那麼,我還沿襲老辦法,就由賈述生同誌任指揮部主任,高大喜同誌任副主任,必要的時候可以再配一名副主任,以便組成指揮部領導班子。大家知道,黨的組織原則是民主集中製,少數服從多數,一個班子至少有三個人組成,才能研究決策問題。較重大問題要請示分場革委會,重大問題就要請示農場革委會了,農場革委會定不了的再向上級請示。”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停了停接著又說,“利用今天下午時間,我建議開這麼個會,就是要傳達農場革委會的以上決定。下麵就是請大家各抒己見,談一談我們如何籌建北大荒水稻生產基地問題。我把大家的意見帶上去,待農場革委會研究後組織實施。我就講這些。”她講完,會意地瞧了瞧方春。那神態、眼色、動作,儼然不是夫妻關係,是嚴嚴肅肅的上下級革命同誌關係。

方春明白了,說:“好,剛才,魏主任傳達了農場革委會的決定,又做了重要指示,下麵,各位副主任和委員就根據魏主任的指示和要求發言吧。”所謂副主任就是薑苗苗,還有原一隊隊長張愛寶。在“文化大革命”以來的造反過程中,張愛寶能進革委會領導班子,純屬魏曉蘭的安排。選一個造反派的頭頭吧,二隊孫振鵬很激進,有能力,有水平,很有篡權當分場一把手,甚至拱進總場領導班子的可能,所以必須壓住。張愛寶是所謂的觀潮派,不右不左,不偏不倚,用這樣的人不危險。其他各隊隊長,都掛個革委會委員的銜。

方春講完話後,會場鴉雀無聲,都低著頭就是不想發言,擔心抬頭與方春的目光碰上點名發言,都像在思考著什麼。

賈述生和高大喜在挫折和遭難麵前,格外留神和關注魏曉蘭,她這番講話,包括在慶典大會上的講話,言辭幹練,神態自然,全然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造反派頭頭,風一陣、雷一陣,讓人一眼就看透野心和伎倆。不少人都不會想到,這個魏曉蘭在於練、成熟的背後隱藏著深深的殺機,與她的經曆很不相稱,與她的年齡也很不相稱,真難挖掘到她是在什麼土壤和氣候裏長起來的老手。他倆幾乎同時在心裏生出一種感覺,什麼隸屬於分場革委會領導,什麼較重大問題請示老部長,她在這真假相糅裏,是在用著老部長的幌子,以假掩真,包括什麼必要時候還要再配一名副主任,完全是給這個剛剛誕生的生產指揮部戴上孫悟空的頭箍,以便她隨時可以念緊箍咒。

“方主任,我先說幾句吧?”高大喜打破了沉默開了腔。

方春點點頭,在場的人都格外疑惑起來,注意著高大喜的發言。高大喜吸取教訓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一開口就顯得比過去懦弱了,臉上顯現著對這位曾經是部下、現在成了領導的方春的恭敬:“既然我高大喜和賈述生不是走資派和右派了,既然日本鬼子殘留下的渠首可以整修,要建設成北大荒的水稻生產基地,那麼,王繼善也就不該再懷疑是日本特務了。他對在這個地區種水稻很有經驗,應該也把他解放出來……”他說到這裏,掃一眼魏曉蘭,見她直視著自己一皺眉頭,把聲音變得重一些說,“這個問題不知該請示分場革委會,還是總場革委會,還是請示老部長定?”

魏曉蘭本已經隨著高大喜的發言,想出了強有力的駁回答複,最後這句“還是請示老部長定”,像重錘敲落在她的心尖上。憑著她的敏感斷定出,這家夥是在以老部長實力壓我呢!看來,這張王牌今後這兩個家夥還不能少打了呢,將來製勝的難點恐怕就是要時刻關注這個“紅鼻子”來製造障礙了。想到這裏,她粲然一笑順口答來:“這個問題我就可以答複,既然老部長提出建設北大荒水稻生產基地,又點賈述生、高大喜兩位同誌負責,王繼善又是一個重要角色,不是說有先見之明,剛才我還真想到這個問題了,作為分場、總場兩級革委會就要全力支持這件事情。王繼善應該去參與這件事情,但是--”她話鋒一轉,“王繼善作為當年日本開拓團的紅人,日本鬼子屁滾尿流地敗離這裏以後,王繼善又留到這裏,還保留著那些日本人組織搞的開發論證材料。我們作為一個革命者來說,不能不警惕地想到:日本帝國主義亡我中華民族之心不死,侵占我大東北野心猶存。是不是想留下王繼善坐鎮,還有卷土重來的打算?不說是提高警惕,也不該隨隨便便就把這個問題拋之腦後。王繼善是個曆盡滄桑的人,人心隔肚皮,盡管他不承認是日本特務,可是,我們,包括他王繼善,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說明他不是日本特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怎麼辦呢?一旦帽子摘錯了,我們就要犯大錯誤,恐怕交老部長處理,也難為我們的老部長。該支持賈述生和高大喜同誌還要支持,那就把王繼善交給你們二位同誌,一條方針,就是挖掘他懂種水稻和了解當地地理水文的潛力,適當控製使用。這樣可以一舉兩得,將來驗證是日本特務呢,我們沒有重大責任;如果不是呢,證據確鑿了,我們就正式給他平反,對我們也沒啥大閃失。我這樣考慮問題,也是出於對賈述生和高大喜兩位同誌的關心和愛護,尤其這兩位同誌又是剛出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