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王俊俊說:“如果是有點罵人,貶低人的意味呀,這棒子就是窮棒子,窮鬼的意思,如果翻譯過來,說是窮山東棒子,山東窮鬼,那還好聽嗎?”

“是是是。”高大喜連連點頭稱是。

王俊俊說:“窮不要緊哪,毛主席不是說嘛,窮則思變,要幹要革命,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

“要照毛主席說的,我們這裏就不是一張白紙了,而是一張荒紙,叫你看好不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不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呀?”高大喜問。

王俊俊有點激動,借題發揮起來:“高場長,能啊,我在關裏家就聽說過,北大荒的黑土肥得攥一把直流油,這張荒紙上這麼多油,能長出最高最大的棒子、豆子、穀子、麥子,能長出一個共和國的大糧倉呀……”

“小王,”高大喜也有點兒激動了,“我看,你像個小詩人,說得太好了!”如果說開始時讓薑苗苗一攛弄,高大喜隻是表麵上喜歡這個漂亮的姑娘,現在,是從心裏有些喜歡了。堂堂的上甘嶺戰鬥英雄,竟在這位姑娘麵前有點兒拘謹了。

他站起來笑笑問:“小王,你知不知道你說的跟毛主席跳過舞的姑娘也來到了北大荒,這姑娘是誰呀?”

王俊俊搖了搖頭。

“就是薑苗苗。”高大喜說,“剛才送你到我這兒來的那個姑娘!咱們的副場長。”

王俊俊有點兒驚喜:“是薑副場長,她見過毛主席?經常周末陪毛主席在中南海跳舞?”

高大喜點了點頭。

王俊俊羨慕地讚歎說:“我們來北大荒的姑娘裏有見過毛主席的,太好了,太好了!”

“喂--”高大喜問,“薑副場長領你到我這裏來的時候說什麼沒有?”

“說了,”王俊俊回答,“說高場長要和我談談。”

高大喜問:“沒說要談什麼嗎?”

王俊俊略有所思,不大好意思地說:“說你對我印象很好。”

高大喜輕輕搖搖頭,一皺眉:“再沒說什麼?”

王俊俊有點兒奇怪高大喜這麼刨根問底兒,目不轉睛地搖搖頭,聲音很小:“沒有。”

高大喜對薑苗苗有點兒不大滿意了:我本來對人家王俊俊沒這個意思,經你和方春一提醒有了這麼一點兒念頭,可是,你給人家這姑娘吃上迷糊藥,送到我這裏來,這不明明是給我高大喜找難為情嘛!

他坐下又站起來,放王俊俊走吧,經這一番談話,又不甘心;直說吧,還難啟口。了解高大喜的人都知道,他並不隻是鳴槍時那樣純粹的粗魯,他粗中有細,粗魯時像咆哮的凶獅,細時像平和如鏡的湖水,他似乎覺得王俊俊看出了自己的尷尬,伸手去兜裏摸索什麼……

王俊俊也覺察出什麼似的,輕聲地說:“高場長,你找我要是了解什麼情況,就直說吧。”

“好,那我直說了,”高大喜回避著王俊俊的目光,“你山東老家有對象沒有?”

王俊俊搖了搖頭,心裏更加奇怪,我第一天到北大荒,場長怎麼找我問這事兒呢?

“今天就咱倆,說完行就行,不行就拉倒。”高大喜索性放開談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人之常情,薑副場長想做好事兒,擔心好小夥子遇不上好姑娘,也擔心好姑娘遇不上好小夥子,就把你介紹到我這裏來了……來,過來坐坐。”高大喜說著站了起來。

“你要幹什麼?”王俊俊臉色刹那間變白了。

高大喜的話,證實了王俊俊剛剛閃過的預感和恐慌。這太突然了。她麵對的是場長,是頂頭上司場長啊,高大喜這一站起來,她以為要來拉她,天真、純潔的心底一股坦率的直言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爆發出來的:“你要幹什麼?你--,你是小夥--子?你肯定有妻有兒女,你太老了,像我的爹,我不同意,不同意……”她氣喘籲籲,麵頰瞬間變得由紅成紫,她正視麵前這個場長時發現,那隻呆滯、轉也不轉的左眼,像是在向她射著陰冷恐怖的光芒,仿佛覺得這一拒絕,麵前這位場長就要嚴懲她,要施虐她似的,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和驚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身就往外跑。

“站住!站住!”高大喜追到門外,不管他怎麼喊,王俊俊隻管抱頭匆匆地朝二號帳篷跑去。

壞了!壞了!高大喜使勁兒一跺腳,一捶胸,王俊俊跑回宿舍,當著女青年們一說,這成什麼事了?!這要造成什麼影響?弄不好,全分場騷動呀,複轉官兵們會嘲笑自己逼婚未成,這太失身份,那些姑娘們說什麼難聽的,就更難預料了……不好,弄不好要分場大亂,找薑苗苗去!

“薑副場長--”高大喜氣喘籲籲地急步來到薑苗苗住的馬架子門前,見門縫裏透著亮光,斷定她還沒睡,門也沒敲就推開往裏闖,粗聲粗氣地埋怨,“你怎麼沒和王俊俊說清楚,就……”他一句話沒說完便愣住了:薑苗苗正趴在辦公桌上,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搐,她是哭了。

薑苗苗扭頭一看,怔了一下,擦擦已經泛紅的眼睛站起來,臉色冷峻地說:“你不和王俊俊好好談,來我這裏幹什麼?!”

“幹什麼?!幹什麼?!”高大喜一跺腳,“人跑了,哭著跑的!你也不和人家說清楚,我話一貼邊兒,那個王俊俊就又哭又喊地跑了!”

“又哭又喊?”

“對!”

薑苗苗預感到不好,忙問:“她說什麼了沒有?”

“說了,”高大喜懊喪地跺腳說,“說我長得,長得老,說我像她爹……老?老也是在戰火中熏的,打敵人打的,來開發北大荒開的……”他說著眼淚在眼圈圈裏轉。沒向別人透露時,隻是擔心怕出亂子,這一說出,又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極大損傷。薑苗苗聽著,看著,連相信都不敢相信,這個曾在朝鮮戰場屢立戰功,載譽回國,事跡和照片幾乎在全國各家報紙登個遍的當年英雄,竟在一個普通的山東姑娘麵前變得這樣狼狽。

薑苗苗往前湊兩步,瞪著疑惑的眼睛問:“你,你……沒……”

高大喜也上前湊兩步:“我沒怎麼的?你說!”

“你--”薑苗苗終於問出了,“你沒怎麼的人家吧?”

“還怎麼的呢!”高大喜一跺腳,“我還怎麼的呢,隻向她走幾步想問句話就沾包了。”

“真的?”薑苗苗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真的,是真的!”高大喜氣兒都有點兒喘不勻了,“要不是真的,我,我……我就天打五雷轟呀,我……”

薑苗苗聽著聽著,看著這當年的英雄,如今孩子一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笑紋蕩到眼角,擠出了兩朵晶瑩透明的淚花。她情不自禁撲進了高大喜的懷裏。

“你--你--”高大喜轉惱為喜地抱住薑苗苗,“苗苗,你愛我,怎麼不早說呢!”

薑苗苗把臉依偎在高大喜的胸前,她聽到了一顆激動的心在怦怦怦地跳動,接著用腦門兒使勁兒頂著高大喜的胸脯,嬌嗔地責怪:“你為什麼不早開口呢?!”

高大喜說:“我怕你不同意啊!”

薑苗苗說:“我怕你不同意啊!”

兩人互相表白著,嗔怪著,抱得也更緊了。

“苗苗,”高大喜漸漸冷靜下來,“王俊俊跑回宿舍要是又哭又說,第二天傳出去,全分場會亂套的,賈書記會饒我們嗎?”

薑苗苗笑笑:“沒那麼嚴重,有我呢!”

“你?!”

“是啊?我!”

高大喜再次緊緊地把薑苗苗抱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