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帳篷裏越是笑聲朗朗,談吐熱烈,貼著帳篷偷聽的兩個人越是心急如焚。尤其是李開夫,心窩兒裏像有一群小蟲子在爬,火燒火燎的。這樣的場合,這類話題,不是吹,不是擂,他要是攙和進去和她們嘮扯起來,準討姑娘們喜歡,有人說他能把死驢說活,能把活驢說死,這倒有點兒懸乎,但保證能說得讓姑娘們開心、人心、上心。李開夫離家之前,村上那個最漂亮的姑娘,眼瞧就要到手了,可惜他讓國民黨抓了壯丁。到了戰場,無法再和那位姑娘聯係了。有一次戰前,他想開小差,差點兒喪了命,等國民黨這支部隊投誠以後,他造了一套光榮曆史,穿上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服裝,準備繼續聯係那位姑娘時,一打聽,那位姑娘已經結婚成家。他仍不死心,一心盼著複員回家去撬行,沒想到這支投誠部隊集體轉業來到了北大荒……

薑苗苗心裏咯噔一下子,透過蒙蒙夜色看出了李開夫焦急的樣子,耐著性子說:“高場長在台上是講了,倒是那麼回事兒,可是心急喝不了熱米粥呀!你倆也不能太著急了,這事兒,隻能以後在勞動中互相接觸,覺得都有意了,再談這個問題。你莫名其妙地找人家,算是怎麼回事兒?”

“要不,怎麼讓你給介紹介紹呢!”李開夫說,“你隻要給我們搭個橋,讓我們單獨接觸上就行,啊,薑場長,怎麼樣?求求你了!”

薑苗苗有苦難言,歎口氣說:“唉,以後再說,今晚上是不行了,我有急事兒!”說完扭身走了。

“喂喂喂--”不管李開夫、席皮怎麼喊,薑苗苗沒再理茬兒。兩人尾隨著要瞧瞧薑苗苗領著王俊俊和馮二妮到哪兒去,隻見薑苗苗把王俊俊領進高大喜的辦公室,隨後自己出來,又把馮二妮領進了方春的辦公室,出來以後,回到了她自己的辦公室。兩個人心裏納起悶兒來。李開夫像掉進冰窖裏一樣,從頭頂一直涼到了腳心,連站著都覺得無力支撐了,懶洋洋地對席皮說:“夥計,沒戲了,養個孩子眼瞧著讓貓叼去了。”

“什麼意思?”席皮問。

“嗨,”李開夫歎口氣指指前麵說,“你沒看見嗎,那個薑副場長,把咱倆看中的那倆小女子都送出去了,還有什麼戲?!”

席皮問:“能嗎?就這麼硬分配呀!”

“怎麼不能?!你尋思怎麼的呀,”李開夫說,“前幾天我去場部,聽機關幾個幹部議論說,新疆兵團那邊也是男跑腿子多,組織上安排了一些支邊女青年去,還不像我們這裏呢,先團長後團副,接著就是營長、營副、連長、連副、排長、排副,隻要官兒們看中了,晚上兩個女同伴送到屋裏就算成婚……”

席皮問:“真的咋的?瞎扯雞巴蛋,要是人家姑娘不同意呢?”

“那咱就不知道了!”李開夫說,“是不是造謠,我就這麼聽說的。”

……

兩人議論著,猜測著王俊俊和馮二妮到帳篷裏發生的故事,貓在一邊想看個究竟。

月亮升起來了,淡淡地瞧著北大荒,雲的影子在荒原上飄浮著,若明若暗的北大荒,在這夜裏顯得更加神奇莫測了。

屋脊式的馬架子在外邊看來像龐然大物,裏麵卻並沒有多少空間。高大喜住的這個馬架子,說是比當集體宿舍的略大一點兒,也不大多少。搭建這些馬架子時,左右後身的架子用胳膊粗的柞樹幹、樺樹幹橫向列成麵牆後,擔心夜間野豬、黑瞎子拱開,又密密匝匝地上下走向拉織上了一片鐵蒺藜網,苫了一層野蒿,外邊又苫了一層草,風吹不進,雨滴不進。從脊頂上吊下來一盞電燈,把整個空間照得非常明亮。和集體宿舍一樣設置的床鋪上擺放著一床行李,床鋪前是一張很簡陋的辦公桌,室內的坐椅全是用木棍兒做成,這算是領導“特殊化”的享受了。

薑苗苗把王俊俊領進馬架子後,對高大喜說:“高場長,就不用介紹了,你們已經都認識了。”她說完,扭身走了。

高大喜踏到門口問:“薑場長,你這麼做,和王俊俊說清楚了嗎?”

薑苗苗頭也不回,又把馮二妮送到方春的宿舍,然後一溜小跑似的進了自己的馬架子辦公室兼宿舍。

“請坐,請坐……”高大喜返回馬架子,對王俊俊謙讓中竟顯得拘謹了,而王俊俊卻落落大方地瞧著他,安穩地坐到了辦公桌前的一把小椅子上。高大喜瞧著王俊俊那稚嫩的臉蛋兒,一時覺得比下午見到時更漂亮、更動人了。她那樣子,毫不顧忌什麼,臉上也沒有一點兒羞色。而高大喜瞧著瞧著,一個堂堂的上甘嶺戰鬥英雄,在戰場上麵對成群的凶惡的敵人沒有震顫,在給戰友們做戰前動員時口若懸河,此時,心底忽然感到異樣,激動不像是激動,高興又不像高興的滋味,直覺得周身發燙,忐忑不安。他已覺出對麵這個姑娘似乎發現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扭身從頭頂的晾繩上順手扯下一條白毛巾,使勁擦著臉。他鎮靜一下自己,極力用坦然的口氣問這個比自己小六七歲的姑娘:“小王,來到這北大荒有什麼感受?”

高大喜這一個“小”字,一下子使王俊俊感到眼前這個場長像兄長一樣,看上去年近三十,麵相很成熟。她就像學生在老師麵前那樣規矩:“高場長,從老家到北大荒,我覺得我們祖國太富饒遼闊了,《歌唱祖國》那首歌,過去隻是唱,並不理解這裏邊的含義,真有一種跨過高山,越過平原……”王俊俊剛剛初中畢業,字句話語裏充滿了抒情的學生腔調。

“小王,沒有叫這裏的荒涼嚇住吧?”高大喜問,“你的夥伴們都怎麼樣?”

王俊俊回答:“怎麼能嚇住呢,你們不是也沒嚇住嗎?去動員我們的領隊給我們介紹了,毛主席非常重視關心北大荒的開發,國家要給很多投入,用不上幾年,我們北大荒就變成了北大倉,大家情緒都非常好,薑場長喊我和馮二妮時,大家還說說笑笑呢!去動員接收我們的那位老場長說,連常在中南海陪著毛主席跳舞的歌舞團的演員都來了,我們這些在山東農村長大的姑娘就更不怕了!”她認為,高場長這次找她,十有八九是了解支邊姑娘們到這裏後的思想情緒。她在出發前向領隊交了入黨申請書,精神振作地說,“高場長,我大概說過吧,別人都管我們山東人叫山東棒子,你知道這山東棒子是什麼意思嗎?”

高大喜輕輕搖搖頭,此時,他也自然地笑了起來。

王俊俊說:“我們山東人多地少,土地貧瘠,一個意思是說我們山東棒子是窮棒子,一根棒子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還不窮嗎?聽老人家說,舊社會時,山東人逃荒到北大荒闖關東的最多;還有一個意思,棒子棒子硬棒棒,什麼都敢敲敢碰……”王俊俊撲閃著一對明亮而美麗的眼睛,那俏麗的雙眼皮,加上微笑時綻出的兩個紅嫩的小酒窩,才使你感到,起名叫王俊還不夠勁兒,再加上個俊,俊上加俊,叫王俊俊才恰如其分。她說著,口氣裏帶出了幾分自豪,“你聽說過嗎?外邊不光說我們山東人是山東棒子,外地人還稱我們山東的男人是山東大漢,稱我們的女孩是山東大姑娘,聽說東北人就管男孩叫小小子,管女孩叫小姑娘……”

“哈哈哈……”高大喜爽朗地笑出聲來,他笑聲一止,正要講下去,忽聽外邊有腳步聲,喊了一聲“誰?”就往外走,等推門出去,人影已走開,心裏一閃念,大概是薑苗苗在探聽“情況”吧,想到這裏,便返回了馬架子。

“我一直以為這山東棒子是罵人的話哩,誰要叫山東人是山東棒子,山東人準不滿意。”高大喜接著剛才的話題笑嗬嗬地說,“到底是你們有文化的人,解釋得這麼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