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吉普車駛上了高速公路的一個高坡,前麵幸福村的一個個魚池像鑲嵌在金色的田野上的一麵麵方的、圓的鏡子,在向天空折射著耀眼的光芒,或在已經泛黃的稻田中間,或在吐穗的玉米地旁,或在掛滿腰刀的大豆圍繞之中,是這種北國魚米之鄉近幾年才有的迷人景致。發展漁業等多種經營,讓農民盡快走上小康之路,這裏有南方正的心血。當時政府出部分錢補助農民開辦魚塘是他的一項決策,所以他時而來釣釣魚放鬆放鬆心情,也覺得村長和老百姓不會介意。他這種釣魚,帶有分享農民富起來的心情。偶爾來個一二次,釣了也不帶走,或在這裏吃一頓,或帶個一兩條回去。村民們都喜歡這個釣魚的,尤其是這個幸福村,是他抓的典型,投入又多一些。每每乘車登上這個公路高點,還沒拐彎去村裏便會看到這幅景象,這時他都有種自豪感、欣慰感,因為總算給老百姓辦了些實事,甚至有一種這豐收的田野,這村莊,這魚塘都被緊緊摟在懷抱裏的親切感覺。眼下,卻沒有了那種感覺,這村莊,這豐收的田野,這魚塘像是正從懷裏飛走的一隻隻鴿子,哦,是市長卸任後的失意?還是聽了鄭林那些傷感的話像是在霧蒙蒙中被飄浮起來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鄭林穩穩地把著方向盤,吉普車疾駛而下,到了坡底往右一拐,那片稻田旁的魚池就是村長王運來家的。這幾年一共來過兩次,也都是到這裏。

“南市長,您看--”鄭林左手把方向盤,右手一指,“王村長家魚池有釣魚的。”

南方正細一看,一股炊煙正從王運來魚池邊上嫋嫋升起。

南方正瞧著升起的煙:“能是市裏的嗎?”

鄭林毫不含糊地回答:“當然是了。”

“咱們不去那兒,回避一下吧。”南方正不想直麵熟人,或認識他的市裏人:“鄭林,幸福村有的是魚池,隨便選一個,我也就是消遣一下。”

“知道--,”鄭林說,“一共沒來幾次,還是假期。您每次釣了也就是在這裏吃一頓也不拿走,管他誰呢,他釣他的,咱釣咱的。反正您也退休了,想那麼多幹啥!您別活得那麼累了,放鬆放鬆吧。以前每次來,咱都提前通知,王運來不讓任何人來,還不喂魚,就想讓您多釣幾條高興高興。這回又沒考慮他,我看不用的,躲躲閃閃也不定釣上來。”

南方正模棱兩可:“那我聽你安排。”

吉普車行駛到坡底一轉彎時,正在魚池旁伺候釣客的村長王運來就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對正專心垂釣的時老爺子說:“時老爺子,南市長釣魚來了,我去安排他到別家,不讓他和咱們摻和!”

“不用不用,”時老爺子傲然地說,“南市長怎麼的,他不是退休了嘛,沒事兒,讓他來吧。”

王運來堅持:“這樣不好,深井水已經燒上了,等我安排完回來,咱就清燉您老爺子釣的魚,南市長來了一摻和,掃您老爺子的興,吃著魚也沒滋味了!”

時老爺子笑笑:“王村長,看來你是一點都不掃我的興呀,夠交,夠交。”

“好,我去了,”王運來瞧著時老爺子得意地一笑,一種滿足浸滿了心田,又回頭瞧瞧,“時老爺子您別著急,魚到了吃食的時候了,說不定能釣上一條大種魚呢。”

時老爺子招招手:“借王村長吉言。”

王運來大步走在兩邊是一人多高的兩塊玉米地中間的小路上,已經聽到了吉普車駛來的聲音,一溜小跑攆去,正好堵到了去秦窮家魚池的路口上,熱情地招手:“南市長,好長時間沒來了,真想您呀。”

“是好長時間了,”南方正下了車握住王運來的手,“王村長,你怎麼知道我來?”

鄭林探出窗外:“南市長,王村長的鼻子耳朵比狗都靈,比狗都尖。”

“好啊,你小子又在挑釁,”王運來順手拔出一棵玉米去打鄭林,鄭林“刷”地關上了窗戶,王運來對南方正說:“這小子,就是和我沒大沒小,”然後指指前麵,“南市長,今天我不知道您來,老早把魚喂了,那裏來了個朋友釣魚,老半天也不咬鉤,今天到秦窮家魚池釣吧。”

“秦窮?”南方正瞧瞧前麵,“行啊,對了,那是他的魚池,我正好想看看他。”

“您看,南市長,要不說您和群眾心連心呢,”王運來說。南方正說:“我和你想一塊兒去了,你得告訴秦窮一聲。”

王運來笑笑:“要是告訴他你去,那還不樂個跟鬥呀!”

“喂--”鄭林走下車來,瞧著池塘邊上的大吉普車問:“王村長,是誰在釣魚呀,不咬鉤還那麼有耐性。”

王運來說,“釣魚呀,不少人也不全是為了釣魚吃,就是有這個癮,越釣不上來,越釣,真釣上了一條老高興了,燉著吃起來也香,您說對吧,南市長。”

“是,”南方正也有感慨,“要是真一條條往上拽,也就沒意思了,圖的是雅興。”

鄭林已經看準了車,知道是誰在釣魚,借話頭說:“王村長,那咱就到那裏讓南市長雅興雅興唄,管它釣著釣不著呢!”

王運來心虛,故作渾然不覺的樣子,伸手去扭鄭林的耳朵:“你這小子,就是能搗亂,看南市長退休了是不是,和我屁爾嘎嘰的,走,給我開車!”

“輕點輕點,”鄭林歪著頭告饒,“好好,我開車,我開車。”

王運來問:“以後還屁不屁了。”

鄭林咧著嘴,歪著頭:“不了,不了。”

王運來鬆開手,拉開車門把鄭林推了進去,然後說:“南市長,上車吧。”

南方正上車後,王運來也隨即上了車,鄭林右打輪,一踩油門就到了個方方正正的大魚池旁,池旁沒人,王運來幫南方正拿著漁具,一邊往池邊走一邊說:“南市長,您就在這裏釣,我去告訴秦窮一聲,讓他來陪您。”

“好哇,”南方正一口應承,“你就說,我挺想他的!”

王運來著忙的樣子說:“南市長,就這樣,一會兒我再過來看您。”說完走了。

鄭林放下小板凳,衝著王運來:“呸--”王運來根本沒看見,顛顛進了玉米地小路。

南方正皺眉頭:“鄭林,你怎麼對誰都這樣呢?啊?”

“不是,”鄭林氣不平的樣子說,“我知道,王村長也是您的紅人,群眾輿論非常不好,是典型的勢利眼。”

南方正拴著釣魚繩、漂,漫不經心地問:“你可別得憤官症,看誰都不順眼呀。”

“嘿,我可不是那種人,”鄭林又語氣沉重地說,“這幾個狗眼看人低的家夥都讓我碰上了。”

“什麼狗眼看人低!”南方正搖搖頭:“別太尖刻了,大千世界,人有點短處或是不同處事哲學甚至有點弊端很正常,要多看人家長處。”

鄭林一屁股坐在地上幫著拴蚯蚓:“南市長,您坐主席台上,看著他們穿西服、紮領帶一個個裝模作樣溜光水滑的,光看長處了,我說的不是什麼長處,而是惡處。別怪我話太多,我和別人說過,也罵過,總覺得不解渴,和您說一段,我的氣肚子就癟一層,這個劇舒服呀。”

“好,”南方正猛地甩出鉤去,瞧著魚漂浮了上來說,“那你就說這個,王運來怎麼了?”

鄭林惡狠狠的樣子:“我並不完全憎惡看人下菜碟,有時是要看人下菜碟,比如說,您到一個地方和我到一個地方人家接待是該不一樣。我說的是變了味兒的看人下菜碟。勢利眼這種當今社會流行的東西,不是誰能扭轉得動的,不要有所圖而下菜碟。我們的老祖宗就憎惡那種勢利小人,我說是可以勢利但不能過分,要有個道德水準,您說這個王村長,他家這個魚塘是勢利眼的大平台,凡是當官的來這裏釣魚,當然都事先打招呼,釣魚的來之前,要是有大用處的,像過去,您這樣的,他要餓兩天不喂魚,要是有中等用處的官他就喂個多半飽,讓你釣不多,也不會釣不著,趕上根本沒有用處的,或用處不大的,不接待又不行的他就猛喂一點兒,讓你釣魚的一毛不毛,掃興而歸,或許再就不來了。”

南方正問:“喂,你怎麼知道的?”

鄭林理直氣壯的樣子:“我陪著退休幹部來過體驗出來的,再就是,一些委辦局領導來釣魚,我們司機在一起一戧戧,得出了這個結論,您別看王運來是巨小的小村長,個子不高,不得了,腦瓜子裏都是心眼兒,心眼兒裏裝的還是心眼兒。”

“噢--你是說從……”南方正話到這兒,魚漂一沉,他猛一拽,拽了一個空,“嗬,光說話了!”然後把釣線甩進池裏:“你是說,別拿村長不當幹部,是吧?”

鄭林笑了。

南方正瞧著魚漂:“小鄭,你什麼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