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第八部分(3 / 3)

煙塵窈窕深東第,輪撼流蘇下北宮——此二句繼續形容達官貴胄住、行之豪奢。窈窕,幽深貌。東第,指王侯住宅。《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有“位為通侯,居列東第”之語。流蘇,貴人車上以五彩羽為垂狀之裝飾。北宮,漢代長安有北宮,即桂宮,因在未央宮北,故名北宮。這二句說:王侯們的住宅幽深似有紫煙輕籠;那由北宮出來的飾著流蘇的錦車輪聲陣陣撼人。

自笑苦無樓護智,可憐鉛槧竟何功——樓護,西漢末年人,善談論,能交結貴人,為王氏王侯上客。鉛槧:揚雄同時也在長安做官,他不善逢迎奔走,唯喜研究學問,常懷鉛(鉛粉筆)提槧(木牘)著書,因而多年不得升遷。此二句杜牧以揚雄自比,說他不能像樓護那樣交結權貴,雖有學問而宦途滯躓。

其三

雨晴九陌鋪江練,嵐嫩千峰疊海濤。

南苑草芳眠錦雉,夾城雲暖下霓旄。

少年羈絡青紋玉,遊女花簪紫蒂桃。

江碧柳深人盡醉,一瓢顏巷日空高。

雨晴九陌鋪江練,嵐嫩千峰疊海濤——這二句寫長安雨後初晴的景象。九陌,漢代長安有八街九陌。江練,南齊·謝有“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之句。前句意為:長安大街平整而寬闊,在雨霽之時,陽光映著街上之水光,有如澄江之練。後句形容雨後之嵐氣簇擁千峰,如海濤浪疊,一個“嫩”字寫出嵐光使千峰更加青翠柔媚之態。

南苑草芳眠錦雉,夾城雲暖下霓旄——唐長安城東南角有曲江,曲江西南有芙蓉園,謂之南苑,是皇帝遊賞之地。玄宗開元二十六年,從興慶宮(靠長安東城牆)築夾城向南通到南苑。霓旄,即霓旌,皇帝儀仗的一種,以羽毛染五彩,有似虹霓。此二句形容南苑之華美:錦雉靜眠芳草,皇帝常常通過夾城來此遊幸,連雲也好像變得溫暖了。

少年羈絡青紋玉,遊女花簪紫蒂桃——此二句描寫長安仕女春遊曲江的情景:公子王孫所騎馬之韁繩、纓絡都配著華貴的青紋美玉;豪門遊女頭簪紫蒂桃那樣的名貴花飾。紫蒂桃亦名紫文桃。《西京雜記》雲:“漢武初,修上林苑,群臣各獻果,有紫文桃。”

江碧柳深人盡醉,一瓢顏巷日空高——江,指曲江池,在長安東南,池畔多柳樹。一瓢顏巷,孔子弟子顏回很窮,居住在陋巷,一簞食,一瓢飲。杜牧在此以顏回自比。二句意為:在水碧柳深的曲江池畔,遊春的人們都逸樂醉飽了,隻有我如家居陋巷一瓢飲的顏回空望著高空的太陽……

這組詩是杜牧的重要作品之一,它不僅比較真切地寫出了當時帝都長安的景象,而且反映了王侯貴族豪奢的生活和驕縱的淫威。就以我們所選的這二首而言,詩人以他所描寫的境界,將我們帶到千年前“晴雲似絮”和“雨晴嵐嫩”的長安,看到了“金丸覆綠”、“韉汗黏紅”的貴胄的驕橫,也看到了“羈絡青玉”、“花簪紫桃”的奢靡。此外,“東第”的幽深,曲江的人醉,南苑的錦雉,夾城的霓旌……都色彩鮮明地點染出一幅九世紀中葉中國帝都的圖畫,這在整個唐詩中是很少看到的。另外詩人以“懷鉛提槧”的揚雄與“窮居陋巷”的顏回自比,活脫脫地對照出自己確是“冠蓋滿京華”中的一個“異類”,是“盡人皆醉”中的一個醒者,是“苦無樓護智”的一個“傻子”,這也正揭示出他仕途不暢“斯人獨憔悴”的根源。

獨酌

這首詩寫詩人獨自飲酒時的心情和思緒,從詩中“隋家寺”三字推測,可能是在朝中為官時所作。

長空碧杳杳,萬古一飛鳥。

生前酒伴閑,愁醉閑多少?

煙深隋家寺,殷葉暗相照。

獨佩一壺遊,秋毫泰山小。

長空碧杳杳,萬古一飛鳥——這二句既是眼前之景,也是詩人對自身的寫照:長空碧藍而遠杳,隻有一隻飛鳥在盤旋、弋翔,這不正是我在這茫茫大千世界上的影像嗎?“萬古”二字加得奇妙,它既可理解為時間長河中的一瞬,也可理解為“此鳥”的生命可存在於萬古。

生前酒伴閑,愁醉閑多少——詩人既以“萬古一飛鳥”自喻,於是進而想像此鳥(即自身)生前一定是以酒伴閑,閑愁、愁醉該有多少。這實際是說詩人自己目前的心境,以酒伴閑,以酒澆愁,借此打發日子。

煙深隋家寺,殷葉暗相照——這二句是詩人從想像中回到現實後,眼前所見的情景。隋家寺,據清·馮集梧《樊川詩注》推測,可能指的是長安靖善坊大興善寺。殷,紅黑色。這二句意為:煙靄使隋家寺顯得幽深縹緲;陽光照在紅黑色的樹葉上仍然暗淡未見亮色。

獨佩一壺遊,秋毫泰山小——前句用劉伶的典故,《晉書·劉伶傳》:“嚐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後句用《莊子》語:“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意思是說:大小是相對的,秋毫雖小,但比秋毫小的東西還多,這樣一比秋毫又算大了;泰山雖大,但比泰山大的東西還有很多,這樣一比泰山又算小了。這二句說:我要像劉伶那樣帶上一壺酒去漫遊,對待事物也要像莊子一樣,看秋毫為大,看泰山為小。

這首詩完全是表現詩人獨自飲酒時的一種心緒。他即景生情,把自己想像為一隻萬古淩空的孤獨的飛鳥,想像自己生前定然是酒閑為伴……但從想像的天空回到現實時一切還是如此黯淡,於是他又想像劉伶那樣攜酒遠遊,像莊子那樣靈活辯證地看待事物……總之詩人的這一切幻想都是想掙脫現實生活的苦悶,得到心靈的暫時解脫。

題永崇西平王宅太尉院六韻

這首五言排律(兩兩對偶)是讚頌唐代平淮西叛亂之名將李的。永崇指唐代長安朱雀街東第三街永崇坊,李之父李晟的宅第在此。西平王即李晟,唐德宗時他因平定朱泚叛亂有功被封為西平王。太尉即李,憲宗時平淮西吳元濟叛亂,封涼國公,死後贈太尉,賜第長安朱雀街東第五街興寧坊,賜第前仍住永崇坊李晟舊宅。六韻,排律隔句押韻,一韻兩句,六韻是十二句。

天下無雙將,關西第一雄。

授符黃石老,學劍白猿翁。

矯矯雲長勇,恂恂風。

家呼小太尉,國號大梁公。

半夜龍驤去,中原虎穴空。

隴山兵十萬,嗣子握雕弓。

天下無雙將,關西第一雄——李是洮州(今屬甘肅省)人,洮州在函穀關以西,故稱他為“關西第一雄”。“無雙”也暗比李為李廣。《漢書·李廣傳》:“李廣材氣,天下無雙。”這兩句以“無雙”、“第一”給李以最高評價。

授符黃石老,學劍白猿翁——前句用漢張良故事:張良在下邳(今江蘇睢寧縣北)圯上遇一老翁授《太公兵法》,並約十三年後再見,自稱是濟北穀城下黃石,後人稱他為黃石公。這裏以李比張良,言其得高人傳授精通兵法。次句用傳說:白猿翁為神猿所化,擅長劍術,這裏說李的劍術(泛指武藝)也得高人指點,不同凡響。

矯矯雲長勇,恂恂亂風——前句說李勇如關雲長。矯矯,勇武貌。關雲長即三國時蜀將關羽。後句說:李品德學問像亂(xìhú)。亂,春秋時晉國人。晉文公問趙衰誰可做元帥,趙說亂可以,有學問,又厚道。

家呼小太尉,國號大梁公——小太尉,因李之父李晟曾為太尉中書令,李在元和十五年又拜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官位亦近其父,故呼小太尉。大梁公,《新唐書·李傳》:李以平淮西封涼國公。涼,通“梁”。

半夜龍驤去,中原虎穴空——龍驤,晉朝大將王曾封龍驤將軍。這裏以李比之,喻其地位舉足輕重。去,去世。虎穴,語意雙關,李既為虎將,則其宅即為虎穴。李一去,即宅空,中原亦無人。

隴山兵十萬,嗣子握雕弓——此二句下原注雲:“今鳳翔李尚書,太尉長子。”李長子李曾任鳳翔節度使,大中三年收複秦州(今屬甘肅)。此二句說李後繼有人,其子在隴山(綿亙陝甘)帶十萬精兵鎮守邊陲,他雕弓在手,百發百中,亦有乃父乃祖之風。

杜牧喜論兵,他認為用兵之道直接關係國家興亡。他在《注孫子序》中說:“…樹立其國,滅亡其國,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聖賢材能多聞博識之士,則必樹立其國;壯健擊刺之徒則必敗亡其國。”他對藩鎮割據之禍非常痛心疾首,因憤於河北三鎮之桀驁而朝廷專事姑息而作《罪言》,詳細陳述削平河北三鎮的上、中、下三策。這首讚頌李的詩就是他論兵之道的感情抒發和形象體現。李不僅是一位削平藩鎮割據的英雄,而且是一位“勇如雲長”、“德如亂”的將帥,有了這樣的主兵者才能樹其國。詩人滿懷深情詠讚李,其用意就在這裏,其思想光彩也在這裏。

今皇帝陛下一詔征兵,不日功集,

河湟諸郡次第降,臣獲聖功,輒獻歌詠

從前麵《河湟》詩,知河湟一帶地方自唐肅宗以來即漸為吐蕃所侵占。大中三年(849)二月,吐蕃內亂,陷於吐蕃的秦、原、安樂三州及七關,陸續由涇原節度使康季榮等攻取光複。八月,河湟老幼千餘至長安,宣宗登延喜門接見,眾歡呼跳舞,山呼萬歲。杜牧此時在京為司勳員外郎、史館修撰,當目睹此盛況,故作此詩。

捷書皆應睿謀期,十萬曾無一鏃遺。

漢武慚誇朔方地,宣王休道太原師。

威加塞外寒來早,恩入河源凍合遲。

聽取滿城歌舞曲,涼州聲韻喜參差。

捷書皆應睿謀期,十萬曾無一鏃遺——睿謀,皇帝的謀略。睿,聖智也,古人常以“睿”字恭維皇帝。首句說,河湟一帶捷報頻傳,這都是由於皇帝睿智的謀略所致。次句說:這次興兵十萬,但沒有遺失一個箭頭。這種故意的誇張是形容取勝很快。

漢武慚誇朔方地,宣王休道太原師——漢武帝元朔二年收複匈奴所侵占的河套地區,設立朔方郡。周宣王南征失敗,乃料民於太原,重整旗鼓,最後獲勝(見《國語》)。這兩句說:收複河湟的曆史功績非常重大,漢武帝建朔方郡,周宣王組太原(指甘肅固原,不是山西太原)師的曆史偉業在它麵前都會慚愧。

威加塞外寒來早,恩入河源凍合遲——這二句係頌讚皇恩、皇威:對塞外的敵區,皇威使嚴寒更早地降臨;麵對光複的河湟,皇恩如暖日推遲了結冰的時間。

聽取滿城歌舞曲,涼州聲韻喜參差——這二句寫長安百姓慶祝河湟光複滿城歡騰的場麵:到處都在載歌載舞,那動聽的《涼州曲》今天聽來悠揚婉轉更給人增添喜氣。涼州曲乃來自河湟地區的民間樂曲。

這並不是一首為皇帝歌功頌德的詩,其中雖然有“睿謀”“威恩”之類的字眼,但並不掩其愛國主義激情的光輝。詩人早就期盼被吐蕃占領的河湟地區的回歸(見《河湟》),如今一旦成為現實,他怎能不歌之舞之。如果說頷、頸二聯有所誇張,那也是詩人為國為民的喜悅之情的自然流露,與拍皇帝馬屁的應製之作風馬牛不相及。本詩的結尾二句與他五、六年前寫的《河湟》結尾相照應。那時是“唯有涼州歌舞曲,流傳天下樂閑人”(意思是:如今隻有《涼州》舞曲供閑人娛樂,涼州河湟之地卻被人遺忘在吐蕃鐵蹄之下),而今卻是“聽取滿城歌舞曲,涼州聲韻喜參差”了。樂曲相同而心情、情境各異,這就更突出地反映了詩人憂國憂民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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