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彷徨不定戰與和,天津已成斷魂渡(一)(2 / 3)

正處於動搖猶豫痛苦之中的傅作義一聽,頓時如釋重負,解除了一些顧慮,情緒有很大好轉。但是,他仍然沒有表示接受中共方麵所提和談條件的決心,隻是惆悵地說:“為保全北平文化古城,還要繼續談判,希望談得更具體一些。”

李炳泉立即出城向林彪、聶榮臻作了彙報。

傅作義放棄了通電起義的做法,而想重開談判,在通向和平的道路上邁進了一步。盡管他還是有點彷徨,但希望總是在經過朦朧之後才會誕生。

1949年1月5日,平津前線司令部以林彪、羅榮桓的名義發表了《告華北國民黨將領書》,明確指出:

北平、天津、塘沽均已被圍,你們的退路已完全斷絕,從海上和空中縱有少數人逃跑,你們的絕大多數仍無法逃脫被殲的命運。現在蔣介石已經自顧不暇,美國也已經無能為力。你們要想待援,是無援可待;要想待變,是越變越險;要想突圍,張家口和徐州的教訓,擺在你們的眼前。你們現在隻有一條活路,就是學習長春鄭洞國將軍的榜樣,立即下令全軍向本軍投降。隻要你們保證不殺俘虜不殺人民,並將所有武器資料倉庫和駐地工業交通設備,完全無損地交給我軍接收,我們對於你們也可以仿照本軍對待鄭洞國將軍的辦法,一律寬大待遇,對於你們全體官兵眷屬的生命財產,一律加以保護。傅作義本人雖然罪為戰犯,隻要能夠迅速率領你們投降,本軍也準其將功折罪,保全他的生命財產。如果你們同意這種辦法,即望速派代表前來本司令部接洽,無論是哪一級將領軍官的代表,我們一律歡迎。本軍總攻在即,務望當機立斷,勿謂言之不預。

看罷這份敦促書,傅作義的緊張心情似乎減去了不少,又似乎更加緊張了。重開和談,誰來擔此重任?中共方麵要求派一個能負責又有地位的人出城談判,誰符合這一條件呢?雙方談判應該有中間勢力的人士參加,一來可以作個證,必要時還能起緩衝作用,可誰來出麵呢……傅作義陷入沉思,尋求著合適的人選。

突然,傅作義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人影,它由飄忽不定逐漸變為實實在在。“對,就是他!周北峰將軍是談判老手,是最佳的代表。”傅作義自言自語道。

至於中間方麵的代表,是否可以考慮老友侯少白幾天前推薦的民盟副主席、燕京大學教授張東蓀。當初,由於與張教授從未接觸過,不甚了解,所以沒有表態。此次中共方麵也提到張東蓀,說明此人有一定影響。想到這兒,傅作義便讓秘書長王克俊把張東蓀接到居仁堂,準備談談再作定奪。

當日下午,張東蓀教授來到中南海居仁堂與傅作義會麵。一陣寒暄之後,傅作義開門見山地說:“張教授,我想與中共言和,不知你意如何?”

如此單刀直入、充滿信任的問話,使張東蓀深受感動。他早就聽說傅作義一向尊重知識、敬重文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張東蓀說:“言和乃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傅先生不受他人甚至南京方麵的幹擾,決定走和談之路,實在令人敬佩之至!眼下應該從速跟中共方麵罷兵言和,這是光明之途。否則,古都危矣,傅先生亦危矣!”

傅作義點點頭,懇切地說:“張教授所言甚是,我想請你作為我的代表,代我辛苦走一趟。不管言和成功與否,我傅宜生都將萬分感謝!”

“我可以參加和談,向中共方麵轉達傅先生的意見。不過,傅將軍是國民黨蔣介石的官,我是民主同盟的成員,怎能代表了傅將軍。你可以派一個正式和談代表,與我一道出城。”張東蓀說。

傅作義說:“這樣也好,我打算派民事處少將處長、原山西大學教授周北峰與你同往,不知意下如何?”

張東蓀知道周北峰是傅作義的心腹人物,也是傅部很有學識的一位將軍,曾和中共方麵打過多次交道。於是,他對傅作義確定的代表人選表示同意,並說:已和中共方麵有了聯係,事不宜遲,近日就可動身。

最後,傅作義對張東蓀說:“言和之事要十分機密,千萬不能向外透露半點風聲,否則會帶來麻煩的,你的安全也將受到威脅。”

當晚,傅作義又讓他的秘書兼政工處副處長閻又文打電話通知周北峰立即到居仁堂來商議要事。

周北峰走進傅作義的辦公室,見傅作義獨自一人在房間內踱來踱去,意識到總司令一定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

傅作義問:“你對目前的時局有什麼看法?”

單獨接見,見麵就問對時局的看法,既突然又不突然。周北峰已猜著了幾分,便反問道:“是不是打算與解放軍接洽?”

傅作義邊踱步邊向周北峰講了一些人向他建議如何做的情況,並談了自己的看法。他說:“蔣介石是不行了,政治腐敗,人心渙散,軍事無能,經濟崩潰,就是美國也救不了他。要是我對蔣還有一點希望,也不會拒絕擔任華東南軍政長官了。我考慮再三,還是與中共接頭談判為好。”

停頓了一會兒,傅作義繼續說:“數月前,我曾給毛先生發了個電報,請求派南漢宸先生來北平一趟,至今未見複電,不料局勢發展如此之快。半月前,我已派了崔載之與中共在薊縣接上了頭,並帶著一個電台,談了一個多星期,不著邊際,最後說我們沒有誠意。我已電令崔將電台留下,立即返平。”

傅作義看了看周北峰,在屋裏轉了一圈後說:“我打算派你去重新商談,並已得到中共方麵的複電同意。你準備一下,明天就同張東蓀到薊縣去,怎麼樣?”

臨危受命,責任重大。周北峰急忙問:“我去談判的主要內容是什麼?應該怎樣說?”傅作義簡單地講了他的一些想法,然後說:“你去了就相機行事吧!”說罷,他又在屋內踱來踱去,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傅作義說:“你去準備吧!你一定要十分機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對家人也隻說是要在中南海住幾天。”

周北峰離去,腳步實在不很輕鬆。

北平的寒夜,寧靜中透著一種不安。人們的心在渴盼著,難熬而煩躁地渴盼著……

輪番上陣,南京敦促傅作義南撤

俗話說,紙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

北平和談盡管是在十分機密的情況下進行的,但蔣介石的耳目很快就有所察覺,頻頻向南京報告。同時,國民黨政府中也盛傳傅作義不願突圍南下,是打算同共黨和談,準備向共軍投誠。

蔣介石一聽,大為震驚,他就擔心傅作義假固守真和談,把華北拱手讓給共軍。但是,他深知傅作義是位有頭腦而不好惹的將領,自己又處境艱難,還有求於傅作義的時候,對此不可莽撞,隻能智取。再說,傅作義跟共黨和談的情報是否準確,還需進一步核實。但願沒有此事,可是傅作義遲遲不南撤卻是事實,因此要對他嚴加監視,百般爭取才是。寧錯千次,不漏一次,這就是蔣介石的處事哲學。他要拉攏、爭取傅作義,使事態按照自己的意願發展。

1948年12月15日,也就是傅作義的和談代表崔載之、李炳泉出城還未返回時,蔣介石派了剛上任國防部長、原晉綏軍高級將領徐永昌飛到北平。

徐永昌,字次宸,山西崞縣人,12歲時父母先後病故。他流落乞討,從軍後先當勤務兵,後因表現突出、聰明好學而破格進入軍校。陸軍大學畢業後,在晉綏軍中發跡很快,仕途一帆風順。他與傅作義既是山西同鄉,又長期在閻錫山手下共事,私交甚篤。

徐永昌到中南海後,受到傅作義的熱情迎接和盛宴款待。他們寒暄敘舊幾句,就轉入了正題。

徐永昌不緊不慢地說:“值此風雨飄搖之際,共軍兵臨城下,大軍壓境,宜生兄獨撐半壁江山,真乃千斤重任啊!”

傅作義笑道:“次宸兄專程從南京來北平,就是為了給我打打氣?”

徐永昌深感話不投機,有點尷尬,連忙說:“不,不。宜生兄有所不知,近來外邊傳說眾多,莫衷一是。”

“是嗎?”傅作義故作驚訝道:“想必有關我的傳聞一定不少啦!”

徐永昌壓低聲音說:“就是,就是。宜生兄,恕我直言,聽說你派人跟他們接頭啦?”

傅作義正色厲言道:“這是什麼意思?他們是誰?”

徐永昌看了看傅作義,語調和緩地解釋說:“宜生兄,請別誤會。共軍一向狡詐多變,善於策反,對此不可不防啊!”

“請次宸兄放心,我傅宜生蒙蔣委員長委以重任,自然知道該怎樣做,怎會不效忠黨國呢!”傅作義口氣堅定,態度坦然。

徐永昌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停了一會兒,他全盤托出了來意:“眼下共軍來勢迅猛,大有難防之勢。蔣委員長的意思是,為了保存實力,讓你考慮率部撤離平津。一路經海路由塘沽撤到青島,另一路從陸上經河北、山東半島的膠東到青島,爾後再待命南撤。這是為你著想,事不宜遲,請宜生兄快作決策。”

傅作義聽了,沒有說話,隻是用冷峻的目光久久地盯著徐永昌。他在琢磨著這個國防部長,也在琢磨著那個蔣委員長。他心想,南撤說說可以,真要動起來就難了。走海路還比較安全,走陸路則要通過共軍層層包圍,沿途傷亡將會很大,而且把察綏軍交給姓蔣的以後,將來結局如何,很難預卜。再說,南京高級軍事會議剛結束不久,自己在會上的表態猶在耳邊,怎能出爾反爾?

傅作義左思右想,便對徐永昌說:“現在南撤恐怕為時已晚了吧!共軍團團包圍,已不可能衝出去,隻有像苦守涿州那樣固守平津了。南撤隻能加快被殲的命運!行不通,絕對行不通!”

徐永昌說:“委員長說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即便宜生兄一人歸來,也勝似千軍萬馬,必有重用!”

別開玩笑啦!沒兵沒槍哪會有地位和實權?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尤其在蔣介石和國民黨的軍界裏更是如此。傅作義思考片刻說:“謝謝蔣委員長和次宸兄的美意,宜生一人死活無礙黨國大事,若突圍南撤遭受重大損失,那宜生將無力再負黨國重任,也無麵再見江南父老。”

“可是……”徐永昌也明白南撤實在不易,至此無話可說,隻好飛回南京複命去了。蔣介石見徐永昌空跑一趟,於12月23日又派次子蔣緯國帶著他的親筆信飛到北平。信中寫道:“……西安雙十二事變,上了共產黨的當,第二次國共合作乃平生一大教訓。今聞吾兄處境危艱,欲與共產黨再次合作,特派次子緯國前來麵陳。請親自檢察麵陳之事項。”

蔣緯國待傅作義看完信後說:“隻要傅總司令把部隊撤至青島,有一事會叫您放心的,那就是美軍援助南撤。”

傅作義笑了笑說:“請向蔣委員長致意,時至今日,一切都晚了!”

“不晚不晚,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家父希望總司令能顧全大局。”蔣緯國連忙說。

傅作義說:“我半生戎馬,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至於個人榮辱,更不在意,黨國大局高於一切。我是黃貴華胄,隻要對國家民族有利,個人得失又何足道哉!”

蔣緯國說:“家父說,總司令如果南撤,他一定正式任命你為華東南軍政長官,統帥所有國民黨軍隊。”

“請向蔣委員長致歉,我實難勝任這一要職。”傅作義長歎一聲說,“現在已是‘四麵楚歌’,南下不可能了,隻有與古城共存,以報委座厚愛。”

話已說到這份上,蔣緯國隻好就此罷休。

傅作義很客氣地把蔣公子送走後,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輕鬆,同時也覺得很沉重。

1949年1月6日,即傅作義召見張東蓀、周北峰的第二天,天壇臨時機場又降落了一架由南京飛來的專機。蔣介石派遣的國民黨國防部二廳廳長、軍統頭目鄭介民來到北平。傅作義照例接見,心裏比見前二位時更踏實。

鄭介民走進會客廳坐定,就開門見山地說:“總司令,蔣委員長對華北戰局很關心,本想親自前來的,但徐蚌前線緊急,走不開身。因此,特派兄弟來轉告總司令,平津如不可為,還是把部隊南撤為好。東北共軍進關勢大,還是讓他們一下,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

傅作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良久才緩慢地說:“委員長將華北委托與我,半壁江山,事關黨國前途和大局,要慎重考慮考慮。”

“聽說北平在搞什麼和平運動?談判代表都出城與共黨接頭了?”鄭介民的語調陰陽怪氣,陰森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傅作義。

傅作義早有戒心,警惕的思維在片刻之間便覺悟了過來。他平靜地笑了笑,用不值一談的口氣說:“有這麼回事。是前市長何思源老兄和市參議會組織的,出城無非為了向共軍呼籲停戰。”

“沒有跟共黨和談?外麵可都這麼說的。”

傅作義沒回答,隻是笑了一聲。

鄭介民煞有介事地說:“雖然這些都是文人,鬧不成什麼事兒,但是影響軍心。”

他瞅了一眼傅作義,發現對方反應冷淡,便改用一種他自己認為最容易讓人樂意接受的口氣勸道:“傅總司令還是抽空管管為好。”

傅作義輕輕歎息一聲,表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話裏帶話地說:“現在不是有股和平風嗎?聽說有幾個省的參議會還通過了和平通電,南京的氣氛也很濃。這事可不大好管,他們都是些文人名流,在社會上有活動能量,在輿論上也影響很大。再說‘民主’‘和平’還得要講,人言可畏啊!反正誤不了大事,我們心裏有數就行了。”

鄭介民軟了。他又重複了徐永昌、蔣緯國所陳述的那些內容,話語裏夾帶著深深的關切甚至焦急。

他對傅作義說:“總司令,依鄙人之愚見,還是趕快南撤吧!這些天來,委員長一再重複‘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句聖言,他對你是寄托殷切希望的。你軍務繁忙,大概還未來得及對走留之利弊作一權衡,恕我冒昧地說幾句。你留在華北固守?敵眾我寡,取勝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前途是黯淡的;與共黨講和?他們處於優勢,又在猖獗之時,除了逼你無條件投降之外,什麼條件也不會答應。否則,他們就不會把傅總司令列入所謂‘戰爭罪犯’的名單中,並加以惡毒抨擊。”

稍停片刻,鄭介民接著說:“在北平的軍統人員可以密切配合傅總司令南撤。他們絕對服從傅總司令的指揮,就像服從蔣委員長的指揮一樣。”

傅作義堅決地說:“南撤不得!至少是現在南撤不得……”

雙方的話都說完了。

為了穩住傅作義,鄭介民在傅作義為他舉行的師以上軍官參加的宴會上說:“第三次世界大戰就在眼前,美國必勝,蘇聯必敗,美國為了勝利,必然幫助盟友中華民國。”

他掃視了一下宴會廳,提高聲音說:“蔣委員長命令我轉告諸位,不管北平城發生什麼變化,你們都要始終服從傅總司令的指揮。”

他端起酒杯說:“來,讓我們為傅總司令的英明指揮,為北平的勝利,幹杯!”

說完,鄭介民當場分發了簽有“將中正”三個字的一封信,信中說:“傅總司令善於守城,要在他的指揮下曆經艱險,不成功便成仁……”

鄭介民在北平期間,還找了蔣係部隊的重要將領交談,了解情況和布置破壞和平談判,並向軍統人員下達了暗殺和平人士及搜捕共產黨人的任務。經過一番緊張活動之後,於1月8日飛回南京。

就在蔣介石頻頻派人敦促傅作義南撤的同時,美國杜魯門政府出於保住它在華利益的考慮,也派人到北平遊說傅作義。此人是美國太平洋艦隊中將司令白吉爾。

白吉爾帶著幾分哀求對傅作義說:“蔣先生看來是不行啦,我們美國政府直接支持閣下。我們的海軍將在沿海援助您的部隊南撤。”

傅作義聽後很反感,他像不需要蔣介石的“好心”一樣也不需要洋人的“友好”。值此解放軍大軍壓城之際,美援已難解燃眉之急。他微笑著說:“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我作為一個南京政府領導下的地方軍政長官,怎好繞開蔣總統直接接受貴國援助?我們是一個國家,你們要援助就去南京說吧。”

白吉爾也許把傅作義的婉言拒絕當成了客氣,又說:“你們中國不是有句話叫‘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嗎?您是有雄心有力量的將軍,具備了成就事業的條件。今後我們將繞開蔣先生,直接支援您。確是如此!”

傅作義笑了一聲。就一聲。

白吉爾進一步解釋說:“我們用海空力量把傅將軍的部隊南撤青島,定能成功。如果您不願再往南去的話,則可以青島為核心基地在沿海一帶堅持與共產黨抗爭,與我們美國合作,共圖大事。貴部的一切軍火和給養,全由美國政府包了,要多少給多少。”

傅作義不由自主地“哦”了兩聲,搖頭歎道:“難呐,地盤狹小,又沒有後方。再說蔣先生乃作義衷心擁戴的最高統帥,不經他同意而固守一方,不妥不妥。”

白吉爾發急似的說:“製海權在我們手裏,我們直接向您提供大量軍援嘛。你們出人,我們政府出槍,還可以考慮派軍事顧問。”

“派軍事顧問?”傅作義堅決地說,“不行,萬萬不行!除軍火援助之外,本部一切事務都不需要勞駕任何外國朋友。我作為一個中國人,深信中國人終究會解決好我們中國自己的事情。”

白吉爾像重重挨了一棒,終於醒悟了,對這位總司令已不能指望什麼了。但是,他仍有禮貌地站起來,和傅作義握手告別。

傅作義禮尚往來,也很客氣地送走了這位“友好”的美國將軍。

白吉爾討了個沒趣,敗興地飛回青島去了。

打發走白吉爾,傅作義長長籲了口氣,心頭的沉重感並沒有減去多少。蔣介石是不甘心於自己手下的將領跟共產黨走的,絕對不甘心!

傅作義找來秘書長王克俊,邊踱步邊說:“共產黨逼我,蔣介石也在逼我。”他沉吟了一陣,說:“狡兔尚且營造三窟以備不虞。在此多事危難之秋,生死攸關之際,我們沒有幾手準備豈能安身?原來預定的辦法用不上了,形勢一變,一切都被衝亂。依我看,現在最好想方設法要共產黨答應我們的條件,走和平道路。一旦和談不成,戰下去又無可為,則揮師南撤。至於下策,就固守到底吧,重現涿州之戰的輝煌。”

傅作義一改以往先讓部屬發表意見再作決策的習慣,首先談了他自己應付局勢的上、中、下三策。

王克俊說:“與中共方麵和談,我完全擁護,並要為此竭盡全力。把南撤列為中策,克俊實難表示讚同和從命。我們有幾萬被俘官兵在共軍手中,現在平津守城那些官兵都跟您轉戰了多年,我們怎能忍心丟下他們不管呢?再說再撤青島、江南以後,蔣委員長……唉,這就不必多說啦。至於固守拚命之策……”他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下去,一副痛苦憂傷的樣子。

傅作義歎息道:“我說克俊呀,你真是個文人,書生氣太濃。上策固然不錯,但中共方麵的力量強大,且處於得勝上升之勢,形勢發展由不得你我左右。更為重要的是,我們對中共方麵的態度和意圖畢竟不夠了解,如果他們不答應我們的條件,怎麼辦?即便合作以後,他們要是抓住我們的過去不放,又不允許我們說話做事,我們的日子該怎麼過?總得有個中、下策以作回旋吧?”

王克俊解釋說:“我不是說不要考慮這些,而是說把南撤作為中策不妥,把固守作為下策更是要不得……”

傅作義說:“我知道你完全出於公心,講的也有道理。可是,現在情況變了,委員長身邊沒有人啦。徐蚌一敗,蔣的嫡係部隊元氣大傷,精兵名將被共軍收拾得差不多了。劉峙、杜聿明等人都處於危險境地和重圍之中,終要戰死或被俘。西北的胡宗南,全線潰敗在即。武漢的白崇禧,還有李宗仁,他們跟委員長壓根兒就不是一條心。如今還有誰能替他帶兵打仗,替他穩住陣腳?寥寥無幾。他得靠咱們,而不會隨便把我們一腳踢開的。這是一。”

傅作義停了停,繼續說:“在北平的蔣係部隊都願意撤,這是明擺的事,可謂人心所向嘛。這樣,我們就不用擔心路上遇到阻擊時他們不拚命作戰。再說,美國朋友對我的態度一直不錯,就憑這一點,一心想要得到美國人支持的蔣委員長也不敢把咱們怎麼樣。當然,我們不是一切都依賴美國人,完全聽他們指揮。另外,我們在綏遠還有一些力量,雖然稍嫌單薄,但到了南方尚可發展。當年是那樣困難還打開了局麵,如今的條件可比昔日強多啦。”

最後,傅作義說:“我真不甘心就此了結一生。如果中共方麵逼人太甚,不給我地盤,不放被俘官兵,不讓帶出軍隊,不給咱們光明出路,依舊視我為戰爭罪犯,我立即南撤。我可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王克俊哽咽著,一聲也沒吭。他知道總司令的難處和苦衷,這是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會走的一步險棋。他往沙發背上一靠,兩隻淌著淚水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

臘月初八,和談代表悄悄出了西直門

1949年1月6日清晨,天氣很冷,幹巴巴的寒風帶著哨音從地上掠過,城裏的行人比往日明顯少得多。這一天恰是中國農曆“臘月初八”,北方有句諺語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

一輛黑色小臥車由李閣老胡同(即力學胡同)悄然駛出,朝著西直門方向開去。

車上坐著二位教授打扮模樣的人,他們就是傅作義派出的正式和談代表周北峰和張東蓀。

西直門到了,車子被攔停下來接受檢查。

一位軍官上前打開車門,看了看車裏的人,驚喜地說:“周主任,您還認識我嗎?”

周北峰愣了愣,仔細瞧了瞧,似乎覺得認識,但又想不起來這位軍官到底是誰,隻好含糊其辭地說:“麵熟得很!”

“我叫衛樹槐。”軍官接著說,“在河曲時,我在軍官訓練團受訓,那時您是我們的政治主任。現在我在101軍當團長,奉命在這裏送你們。”

周北峰、張東蓀不約而同地點點頭,沒有說話,但他們的目光都充滿著信任和感激。

軍官又說:“你們出西直門後,直奔萬牲園(即動物園),在前麵白石橋拐彎處,有人接你們。請吧!”

軍官關上車門,敬禮。周北峰、張東蓀招手,告別。

果不其然,車子開到白石橋拐彎處時被人攔住,也是一位軍官。他示意汽車停下,看了看車牌,然後才打開車門,望了望車上的人,說:“汽車不能向前開了,請下車吧!”待周北峰、張東蓀下了車,軍官又說:“這是第二道防線,距前沿戰壕不到500米,你們步行到那裏後,有人會指給你們穿越火線的路線和辦法。我給你們一個條子,把它交給那個人就行啦,他是個連長。”他說著把一張巴掌大的紙條遞給了周北峰。

周北峰和張東蓀一前一後向前沿戰壕走去。他們頭戴毛茸茸的棉皮帽,胳膊夾著皮包,拄著手杖。

天地間籠罩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寂靜,鉛塊似的雲低低地壓著頭頂,好像要下雪了。

他們走了十多米,忽然聽見後麵那位軍官大聲喊道:“喂,請走馬路中間,千萬別走兩旁的土路,土路上埋有地雷!”

他們遵從囑咐,沿馬路中間向前走,轉眼間便到了戰壕附近。從路旁草棚裏走出一個肩挎著衝鋒槍的軍人,他就是周北峰他們要找的那個連長。周北峰把紙條遞了上去。

連長接過紙條,看了看,點點頭,然後指著前方說:“你們過去吧!從昨天到今天這裏很安靜,沒有響過槍。不過,你們還是小心點為好,聽見槍聲就臥倒,等到那邊有人招手再向前去。”

看來,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到。不過,周北峰、張東蓀心裏還是很緊張,畢竟是到了兩軍對峙的交界處。

他們謹慎小心地向前走,走了約100米,突然前麵傳來“站住!”的喊聲。

周北峰、張東蓀立刻收住腳步,順著喊聲望去,前麵不遠的農研所門口外石橋上有六七個解放軍戰士。張東蓀趕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小白旗,在空中搖晃了幾下。對方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再喊了,揮手示意讓他們過去。

等周、張來到石橋跟前時,解放軍問:“你們是幹什麼的?”

“我倆是燕京大學的教授,好久沒有回家了,想回家看看。”張東蓀答道。

一個班長模樣的戰士向前走了幾步,打量了一番兩位教授,然後很嚴肅地說:“你們跟我走!”

兩位教授被帶到了海澱鎮西南角的一個大院裏,受到解放軍一個幹部的迎接。周北峰覺得時候到了,便說出了預先定好的聯絡信號:“我們找王東。”

那個幹部明白了,點頭微笑著說:“歡迎你們!”隨後,又很熱情地招待兩位教授吃了一頓熱氣騰騰的麵條。

周、張長長地籲了口氣。他們感到這半天時間過得很長,好像半年甚至幾年似的。

兩個小時後,他們在另一位解放軍幹部的陪同下乘車來到了西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

汽車在一個大院門口停下,有個軍人正在門口等候。

“這不是程子華將軍嗎?”周北峰高興地說了一句。這位傅作義的談判代表見到老相識,真是喜出望外,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原來,抗日戰爭時期,他倆在山西汾陽、離石一帶經常接觸,彼此是很熟悉的。解放軍東北野戰軍第2兵團司令員程子華當然也一眼就認出了周北峰,立即迎上去,熱情地握住了周北峰的手,說:“路上辛苦了,累了吧?”

周北峰向程子華介紹了張東蓀。程子華說:“歡迎你們。走,進屋暖和暖和。”三人一麵寒暄,一麵進院步入特意給周、張準備的房子裏。

室內生著一個大火爐,周、張從凜冽的寒風中一下進入溫暖如春的屋子,頓時覺得十分舒暢。又因為安全通過了封鎖線,精神也為之一振。

晚飯後,程子華和周北峰、張東蓀圍坐在火爐旁攀談起來,從抗日戰爭談到國共之戰,由山西汾陽、離石談到北平、天津。絮絮敘語,情真意切,別有一番思緒在心頭。

程子華說:“時至今日,解放軍已經兵臨城下,希望傅先生認清形勢,趕快放下武器毅然起義,共產黨和人民還是熱烈歡迎他轉變的!”

接著,他又說:“本來準備請你們今天從海澱去平津前線總部的,但時間已經不早了,還要繞道北山腳下,路也不好走。你們在這裏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出發,差不多下午就能到總部了。”

周、張表示同意,在西山休歇了一夜。這一夜,他們沒有安穩入睡。

1月7日清晨,他們吃過早飯,與程子華握手告別,乘坐一輛大卡車出發。車上有一個班的解放軍戰士擔任護送任務,帶隊的是一位劉參謀。

當日下午4時許,大卡車駛入了薊縣城東南的八裏莊。

周北峰他們剛下車,就有一個人迎上來打招呼說:“周先生,你們一路辛苦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周北峰看了看,說:“麵熟得很,好像在哪裏見過,記不清了。”

那人笑著說:“我叫李炳泉,曾在《平明日報》工作過,現在由我負責招待您和張先生。我已用電話向首長報告你們安全到了。這裏距平津前線總部還有一段路,你們先休息休息。”

李炳泉此時是以中共工作人員的身份出現的,負責具體接待任務。

就在傅作義的正式和談代表前往八裏莊的途中,中共中央軍委和毛澤東給林彪、羅榮桓、聶榮臻發來電報,再次明確地闡述了與傅方代表談判的基本方針:隻要傅作義能和平讓出平津,並以站在解放軍方麵的名義編為一個軍,我們可以赦免他的戰犯罪,私人財產可以保全,其部屬的安全與財產也有保障,除此以外不能再答應別的條件。

1月8日晚,剛從平山縣西柏坡返回平津前線總部的解放軍華北軍區司令員聶榮臻,來到八裏莊與傅方代表作禮節性會晤,以了解傅作義近來的態度和要求。

寒暄一陣後,聶榮臻便對張東蓀說:“張先生,不知傅先生向您交了些什麼底?”

張東蓀稍加思考,有條不紊地說:“概括起來,有這樣幾點:”

一、平、津、塘、綏一塊解決;

二、平津和平解決後能否有別的報紙,不隻是中共一家的報紙;

三、政府中要有進步人士;

四、軍隊不要用投降的方式,而用調出城外整編的方式解決。

聶榮臻聽後沒作表態,隻是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隨後,他又以感歎的口氣對周北峰說:“你們這次來,我們都很高興。你的情況我了解一些。1946年,傅將軍進攻張家口前派你與我們會談,那是為了施放煙幕,遮人耳目,坦率點說就是搞騙局,所以我沒有出麵。這次和那次不同了,我歡迎你。”

接著,他又談了全國和平津前線的形勢,轉述了中共中央軍委和毛澤東對此次和談的基本方針。

談話約摸半個小時,聶榮臻見年紀較大的張東蓀有些倦意,便不再談了,對周、張說:“你們路上累了,明天繼續談吧。”

張東蓀的確累了,他和周北峰送走聶榮臻後便回屋休息。周北峰卻沒有睡意,獨自一人在院子裏踱來踱去,好像在思考著什麼重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