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天色一直陰沉沉的,到了過午太陽才從厚厚的雲層裏探出頭來,那光芒的熱量像是散發沒了似的,有氣無力地照射著大地,陣陣秋風抽打著樹上的樹葉,路邊上的兩排老楊樹多數都已經禿了頂,錦繡般的秋天已經煞了風景。

黃春雁站在路邊上等車,她並不怎麼盼望著來一輛車一招手就停下,心裏在折騰著,卻不像剛從省城第一次踏上這條路時那種翻騰了。那時,場部的大卡車拉著他們三十多名男女知青,陳文魁站在車廂最前麵,舉著那麵印有“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紅綢旗,她緊緊拉著陳文魁,全連隊的幹部、職工、家屬,連小學生也聚集在進連隊的路口上,鑼鼓嗩呐齊鳴,有人帶頭高喊著:“向革命知識青年學習!”“向革命知識青年致敬!”的口號,真的使她激動了,她真的想要在這兒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成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最可靠的接班人……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在疲勞無度的難熬中,她怎麼也思考不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是什麼樣?也悟不出怎麼樣才能成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特別是夏鋤大會戰時那種“早晨出工三點半,晚上收工看不見,地裏四頓飯”的生活。有時她自己都敬佩自己,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說真的,要不是有個陳文魁,她說不定就會在握不住鋤頭,累哭了的刹那間,扔下鋤頭跑到路邊搭個車偷偷跑回城裏,任憑命運怎麼捉弄自己都認了……

一輛運糧的卡車駛了過來,黃春雁急忙闖到路中間,舉手招停,那輛車鳴著喇叭直衝而來,沒有停的意思,她隻好急忙忙地往路邊閃身,汽車疾駛而過,恍惚看見駕駛室裏坐著兩個年輕的姑娘,她鄙夷地狠狠瞪了駛去的大卡車一眼。

農場的交通本來就不方便,八連這個偏僻的連隊就更不方便了。雖說場部有一輛大客車,每天從縣城火車站接站,然後繞各連隊轉一圈,可有時來有時不來,來的時間還不一定,所以知青們去場部或者到縣城必須在路口堵車。知青們都知道,好心的司機並不怎麼好碰,除了春節放假連隊安排膠輪拖拉機統一送外,平常出門找車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黃春雁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厚厚的雲層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得隨時都有降下來的樣子,心裏著起急來,她想好了,今天無論如何也得去場部一趟,找一找杜主任,萬一杜主任真的如叢娟娟所說的那樣,同意她去上學呢。肯定能,黃春雁不隻一次這樣想,並且也這樣認為。她的心更加焦急起來,目不轉睛地朝來車去場部的方向撩望……

一輛墨綠色吉普車爬上了一個大上坡,然後向這邊駛了過來,黃春雁知道,這是這一帶當官坐的唯一的車型,她知道,小興安農場當年進這樣一台北京吉普時,那車子是披紅戴花,被迎進農場的,因為車子是北京牌,是來自紅色首都--毛主席生活居住的地方。

黃春雁正猶豫著是否向道心走幾步招手搭車,吉普車卻在大坡上走了不遠,戛然停住了。隨著車門被打開,從裏麵跳下一個人來,手拎著小水桶,順著蒿草叢生的小毛毛道朝連隊走去,一看就知道是司機。

黃春雁心裏一陣興奮,腳步不由自主地就朝前走去。杜金生透過風擋玻璃瞧見黃春雁向這邊走來,他淫笑了一聲,推開車門就下了車,晃動著胖乎乎的腦袋迎了過來。越來越近,當黃春雁看清來人麵孔時,她覺著這笑容可掬的人似曾相識又說不出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時間腦海裏嗡地一下,頓時變成了渾渾噩噩的……

“你是八連的濱城知青--”杜金生又走近兩步,熱情地伸出了手,笑嗬嗬地問:“叫黃春雁吧?”“您,您是?”黃春雁被動地和對方握了一手,隨後尷尬地笑了笑,說:“杜--”

“哈哈哈……”杜金生微微仰臉,仍是一副談笑自若的樣子,“我叫杜金生,還記得吧?”“記得,記得--”黃春雁恍然大悟,忍俊不禁地說:“您是杜主任,前幾天,我們連秋收大會戰時您來地裏給我們送過獎旗,還給我做過思想工作呢。”

“好啊--”杜金生雙手向身後一背,睜大眼睛一邊笑嘻嘻地說:“這麼說,你心裏還有領導。”一邊渾身上下打量著黃春雁:一身幹淨的黃軍裝,烏黑的一對杏核眼,盡管帶著憂鬱的神情,但從那看人的目光中,仍然可以看出她內心裏藏著喜悅。在杜金生看來,黃春雁確實秀麗,高雅,尤其是隨著說笑時起時伏的雙乳,更顯出她那年輕女性的稚嫩和美麗。這一刻,杜金生不得不從心裏承認,黃春雁是他所見過的女人中最漂亮,也最讓他動心的一個。

黃春雁被杜金生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笑著,當然也不失激動的回答:“我下鄉離家的時候,我媽媽就囑咐我說,在家靠父母,在外靠領導。”“你們這些小青年就是著人疼,”杜金生笑著,用關愛的口吻問:“小春雁,你的腳好了嗎?當時看把你痛的,都掉眼淚了,我真是心疼啊!”

杜金生用“小春雁”稱呼黃春雁,加上口吻又有點過於熱情,倒讓黃春雁有點兒接受不了,因為連隊裏有幾名追求過她的男知青,還有名老職工的兒子,都曾這麼稱呼過她。這個年代,要麼是父母,要麼是老師,要麼是比自己大一點兒的男朋友,才好這樣稱呼自己。黃春雁心裏掠過一絲兒疙疙瘩瘩的感覺,但又一閃念,杜金生這個人是和場革委會主任捆在一起的,再說呢,他又像自己的父母一般年紀,這麼一想,反倒覺得親切了,她感激地說:“好了,早好了。我還沒感謝您呢!”

“感謝--感謝我什麼”杜金生的眼神一亮,“說說看?”“我想起來了,那天你一走,我們徐指導員就來告訴我--腳崴了,就休息兩天……”黃春雁說著,天真地問:“杜主任,是不是您讓他這麼做的?不是您--他可沒那好心。”

“你猜呢?”杜金生嘴角立刻流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見黃春雁點著頭,還向自己微笑著,就問:“小春雁,你這是要到哪裏去呀?不是在這裏迎接我吧?”“杜主任--”黃春雁靦腆地笑了笑,“真巧--”

杜金生一聽,一下子變得像騰雲駕霧一樣,飄飄忽忽起來,又像酒喝得似醉非醉,頭重腳輕,他直勾勾地盯住黃春雁:“什麼?巧--巧?”“我在這裏想要搭車--”黃春雁被杜金生怪怪的眼神瞧得不好意思了,頭微微一低說:“去場部……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