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黃春雁悄悄地進了宿舍。她往炕沿上一坐,剛伸手要解扣脫上衣,叢娟娟忽地抬起頭,小聲問:“雁子,才回來?”“你還沒睡?”黃春雁尷尬地一笑,算是做了回答。

“來來來,別脫了,”叢娟娟掀開自己的被,“一會兒就到起床時間了,來我這裏躺會兒得了。”黃春雁轉身跨腿上炕,進了叢娟娟的被窩,叢娟娟問:“雁子,怎麼樣?成嗎?”

“沒問題,”黃春雁臉對著叢娟娟臉,她興奮地點點頭,又壓低聲說:“文魁滿支持我,指導員也說隻要杜主任同意他就同意。”“雁子--”叢娟娟高興地說:“趁熱打鐵,就著熱乎勁兒你吃完早飯就抓緊去場部,找杜主任。”

“你得陪我去?”黃春雁向叢娟娟靠了靠,拉近乎說:“幫人幫到底嘛,這事沒你哪成?”“不用,不用!”叢娟娟連忙推脫,“我心裏有數,你去了一說準成!真的。”

“哪有那麼簡單--”黃春雁一著急,欠起身,提高了聲音,“你不是再和我開玩笑吧?”“那怎麼能呢,”叢娟娟說:“我怎麼能給你開這麼大玩笑,杜主任那人可通情達理了,換指標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又不是多走一個,有什麼了不起的呀,對他來講,隻不過是舉手之勞,寫幾個字,主要是得讓他在上麵蓋個戳……沒錯,這裏的道道我比你清楚,你去了,就說我介紹你的……”

黃春雁剛要說什麼,對麵炕上不知誰在迷迷糊糊中向這邊嘟囔了一句:“自覺點好不好,還沒到起床時間呢!”倆人誰也不吱聲了,把頭一蒙,在被窩裏嘁嘁起來。

“那你的戳蓋了沒有?”黃春雁仍有些不托底兒,又問:“武解放追你到場部去了,昨晚時怎麼沒見到他,他沒回來?”“他死不死我管不著。”叢娟娟一聽,就鬧起心來,帶著哭腔說:“我恨死他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杜主任剛要給我蓋戳,武解放虎了巴嘰闖了進來,衝著杜主任一頓胡嘞嘞,眼看要辦成的事讓他給攪和了……”叢娟娟說著扯了一下被角,捂緊頭,抽泣起來。

“娟娟,娟娟,”黃春雁扒拉兩下叢娟娟,見她仍是捂緊頭低低地哭泣,不好再問什麼了,就翻了個身,背對著叢娟娟,閉上了眼睛。

黃春雁讓叢娟娟這麼一哭,弄得她心裏一時沒了底兒,她試想她一名普普通通的知青就這麼去找場革委會主任,人家就會搭理?場革委會主任可是這裏最大的官兒,何況這件事又不是件什麼光明磊落的事情。她聯想到陳文魁對這件事的態度,盡管陳文魁滿心地答應,但一說讓他一起去場部找杜主任,他卻一口拒絕,她知道他的脾氣,對這一點她可以理解。而她卻猜不透叢娟娟此時的想法,叢娟娟是不是在當兒戲,既然幫人家的忙,還說有把握,該亮臉的時候,為什麼躲起來?實在是讓她不理解,她感到有些茫然了,興奮的心情一下子一落千丈……

黃春雁不甘心地翻轉過身來,又把頭埋進被窩裏,問:“娟娟,求求你,還是陪我去一趟場部吧?”叢娟娟已停止了哭泣,她平靜地回答:“去吧,聽我的……保證沒問題。”

叢娟娟說完再沒有了聲音,她所以不去,自然有她的難處。其實,叢娟娟向黃春雁所說的是靠家裏朋友介紹才靠近了杜金生,純屬她自己編造的謊言。秋收開始時,叢娟娟去了趟場部,一來是買點日用品,二來是給家裏寄封信,等她辦完事,見回連隊的車還得等一段時間才有,就去了場部大樓看望當播音員的同學,趕巧那位女同學正收拾行李準備返城,羨慕得叢娟娟直吧嗒嘴,她問憑什麼條件返的城,那位女同學先是猶豫不說,經不起叢娟娟的再三追問,隻好吐出了真情,是杜金生給辦的,按家庭困難返的城。叢娟娟一聽就明白了,這裏麵一定有假,因為她知道對方的家境非常好。女同學是叢娟娟最要好的朋友,見瞞不過就把經過說了一遍,但沒把杜金生老謀深算,將她順奸後,見她哭哭啼啼精神不好,便幫她出主意編造假返城手續,然後由杜金生在假手續上蓋上戳的實情告訴叢娟娟,隻是一語雙關地囑咐叢娟娟一定得讓杜金生“蓋戳兒”。叢娟娟受到了啟發,當晚就給家裏又寫了一封信,並連夜將信寄出。很快家裏的人就按照她信中所說的那樣,把材料和證明什麼的寄來了。叢娟娟就把這些證明材料通過熟人試著轉給了杜金生,當徐亮通知她說杜金生找她時,她心中一下就升起了希望,覺得這事有門。她馬上就去了場部找到杜金生,杜金生也很熱情地招待了她,並在證明上簽了字。沒想到她拿著杜金生簽字的材料去找徐亮時,徐亮特別認真,說杜主任批字讓連隊“認真研究處理”,並沒寫一定放她走啊。現在,叢娟娟才悟出那位女同學所說“蓋戳兒”的含意,她也猜出了杜金生多次提起黃春雁的用心所在。她明白,要想順利地返城,自己讓杜金生糟蹋不算,還一定得把黃春雁領去,這個色狼般的杜金生才會重新簽一個讓連隊領導一看就放行的意見,然後蓋上他的印章。

她咬咬牙,幹脆去上頭告杜金生?又一想,覺得那樣以後在這裏的日子更難打發,不能,那樣自己也會難以做人了,眼前的路隻有一條,領著黃春雁去見這條色狼,那不是把好友往深淵裏推嗎?她想了又想,還是隻開導黃春雁去找,可以打自己的旗號,無論如何自己不能領著去,不管發生什麼事,或許自己都能有幾分寬慰。叢娟娟背對著黃春雁,她盡量的不去想所發生的一切,然而一合眼,眼前就浮現出杜金生正淫笑著,向她撲來的影子,還有武解放那怒不可遏的目光……

黎明前,颼颼的秋風旋刮起秋霜打蔫了綠瑩瑩的野草,打落了一片片樹枝上的黃的和半蔫的樹葉,大地似乎顯得沒了生氣,那絢麗的五花山卻格外爽眼誘人了。

黃春雁緊眯著眼睛,知道動員不動叢娟娟了,許久沒有再和她搭茬,心裏開始翻騰起來:難道這個叢娟娟是在捉弄我?可是,再去追問,甚至是乞求,她又是那樣的對天對地地發誓,從這裏看來,又不像是……事到如今成了這個樣子,她隻好懵懵懂懂地硬著頭皮去試一試,不,應該說是去闖一闖了。

黃春雁盤算著,猜想著,迷迷糊糊中似乎覺得沒過多少時間,什麼聲音驚了一下,她一睜開眼睛,天色已大亮了,不少夥伴已經起床洗漱完打飯去了。身邊的叢娟娟反轉著身還在輕輕地打著呼嚕。黃春雁輕輕推了她一下,叢娟娟隻是輕輕地“哼”了一聲,呼嚕聲又響了起來。

起了床,黃春雁精心地收拾了一番,挎上黃書包就出了宿舍,她還是不死心,還是想試一試找陳文魁一起去,一定讓他陪著。可是,到了男生大宿舍一找,值日的知青說,陳文魁一早就和楊金環一起下地了。按性子,黃春雁應去地裏找陳文魁,但她剛邁開步,又邁不動了,她已經察覺出,自己頂替了陳文魁上大學的指標,從徐亮和楊金環兩口子的口裏雖然沒說出什麼,但從他們的眼神裏,從他們的表情上,都發現似乎有一種“那個”,什麼呢?猜不透,又說不清,是蔑視?是瞧不起?不是,又像是,是一種說不清、猜不透的“那個”或“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