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洞房花燭夜的紅蠟燭燃盡一根又一根,俊俊被推倒躺在了地上,許家福並不理睬。俊俊腦袋被重重地磕了一下,有些眩暈,躺著生了好一陣子悶氣,過了一會兒,自己起來坐到了炕沿兒上。她原以為許家福會把她拉起來,問一下摔沒摔壞,可是沒有,心裏氣更大了。她哪裏知道,許家福的氣頭也不小呢。兩個人沉悶了一會兒,互不相讓,又爭吵起來。

俊俊咬定說:“大杜是我哥哥,從小就對我好,他死裏逃生,我也不知怎麼的,上轎前突然見他活著回來了,當時就要衝上去抱住他大哭一場,要不是我大杜哥又吵又罵,我肯定忍耐不住。再有,我們杜家吃了你們家的,又受了你家好處,我自己也答應要做你的媳婦。今天晚上你能陪我去假墳,我從心裏很感激你,我當時鬼使神差似的抱住大杜哥哭了起來,形容不出是什麼心情,但肯定沒有肮髒的東西……不管怎麼說,我還是你媳婦呀,你這不都活生生地把我娶來了嗎?還胡想亂想什麼?”

“什麼你大杜哥大杜哥的,他是你親哥嗎?”許家福氣哼哼地反駁說,“我可不把姓杜的當你什麼親哥。你是杜家的童養媳,他是你前未婚夫,是未婚夫!你懂我的意思嗎?啊?”他氣勢洶洶的,容不得俊俊插話,心裏充滿了濃濃的醋意,以挑戰的口吻叫號:“你要明白,你是我的老婆,我不能隨便讓別人,特別是讓你的前未婚夫來摟抱的。”

“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俊俊反駁說,“我小的時候,大杜哥就常背我抱我。再說,我不像你想得那麼肮髒,也不會幹那種名堂,給你做媳婦,還和他不三不四——”

許家福大喝一聲:“事實麵前還在狡辯,住嘴吧——”

俊俊聽見窗外傳來躡手躡腳的腳步聲,猜定是婆婆,大概看見這屋裏一直亮著蠟燭,又有吵鬧聲,偷聽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兒了,她就主動不吱聲了,許家福卻還找話調侃。俊俊往炕上一躺,拽過被子往頭上一蒙,不管許家福說什麼,就是不理睬。

窗外果然是婆婆那菊花。她站在窗下聽了一會兒,聽出了小兩口新婚之夜並不愉快,便站了好一陣子。隻聽見兒子發泄,卻聽不見俊俊回聲,過了一會,也就悄悄回屋去了。

其實,俊俊對許家並沒有什麼反感情緒,前世無仇,後世無怨,嫁到這裏,無所謂有意,也無所謂無意。聽說大杜“光榮”了的消息,悲痛之後,杜麗娘勸說她:就認命吧,這是命。大杜這孩子命苦啊,飯量大,能吃,就沒記得他從內心裏說吃過幾次飽飯,雖說家裏日子過得可以,也是緊緊巴巴,有幾回聽他說吃飽了,都背後偷偷吃白菜幫子。可憐呀,這災荒年景不養活這種人,他走就走吧,興許到那邊能享福能吃飽,可我們活著的還得活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許家從托客氣大叔過來說媒,杜麗娘就說這種話,客氣大叔也這麼說。俊俊一想,也是,大概這真的就是命中注定。許家福又那麼主動,一聽說購糧證丟了,乖乖送來三個月口糧的糧票。杜裁縫也受到了感動,反複問俊俊是收下還是送回去。當時,就這事兒,杜麗娘還有點想不開,這許家是不是用408斤糧票來買我家俊俊呀?杜裁縫連連說,不對不對,要是買的話,總得有個價碼,500斤或者1000斤,人家隻拿408斤,就是幫咱家的忙,幫咱度過這丟了購糧證的鬼門關。當時,俊俊也是難為得沒辦法,便點頭答應了。還有,俊俊也聽說,許家以前在小小縣就是做糧食買賣的大戶人家,許家獨子許家福也非常任性。可自己提出要當寡婦嫁,他竟也答應照辦,也很將就自己,順從自己呢。再說,還讓他老子把自己安排進了縣糧食管理所當出納員。許家福這個人,聽說過,過去見過,是在省城讀過書的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戴個眼鏡,歲數大的人給他起外號叫“二餅子”。自己跟了他,雖然不能像和大杜哥那樣做恩愛夫妻,也會盡婦道,給許家生兒育女,做個賢妻良母。從答應這門親事兒,她就這麼盤算著,這新婚之夜,可又讓她渺茫了,這哪是麻將牌裏死死板板的“二餅子”呀,明明是個老人說的小白臉子、小心眼子……

俊俊蒙著頭思忖這前前後後,許家福說些什麼,她聽不清,也不想聽,無非是那些嘮叨來嘮叨去的吃醋話。她也確實疲累了,思忖著思忖著,有些朦朦朧朧的睡意了。迷糊中,像是許家福在給她脫鞋,她使勁兒讓腳直挺著不讓他脫下來。忽然間門口樹下水井那裏傳來了搖轆轆的打水聲,她掀開被頭一看,窗外已是一片的亮光。她不顧許家福的糾纏,急忙起身走到井邊,一把拽住剛出井口的水桶說:“媽,我來吧,起來做飯怎麼也不叫叫我?”

她心裏想,不管夜裏和許家福怎麼樣,畢竟是兩口子內部的事兒,作為人妻,還是要有個樣兒的。娘的囑咐是,出門給人家做媳婦和在家當姑娘不一樣,千萬別讓公婆說出個“不”字來。

俊俊這一行動,讓那菊花從心裏高興,覺得土鱉杜裁縫能教養出這樣會做媳婦的姑娘真叫人佩服,半推半就,還是讓俊俊去提了,這讓她嚐到了生平當婆婆的滋味兒。雖說新婚夜小兩口鬧不愉快,俊俊還是讓著兒子的,多懂事兒的媳婦呀!那菊花高興地說:“俊俊,辦婚事辦得夠勞累了,娘就自己來吧!你還起這麼早幹啥,以後日子長著呢……”

“娘,我不累,”俊俊笑笑說,“我們年輕人就是累了,坐下喘口氣的功夫就歇過來了。往後,隻要我在家,這些活你就吩咐給我。”

那菊花更高興了:“這哪行,你有工作,能抽出手來幫我一把就行,抽不出手來呢,娘也沒說的……”

她隨著俊俊進了廚房。俊俊剛放下水桶,許家福就進來了。那菊花攆他說:“長這麼大,娘做飯你也沒進過廚房,快回屋歇著去吧,娘和你媳婦說說家常話。”

聽不清許家福嘴裏嘟囔什麼,轉身走了。

俊俊把水倒進水缸裏,又要去打水,那菊花說;“俊俊,夠了,不用打了,咱自己家有井,隨用隨打。”俊俊說:“好吧,娘,今早的飯怎麼做?我剛進門還手生,咱倆一起來吧。”

“好啊,好啊。”那菊花高興不已,改口不叫俊俊了,“媳婦,我就覺著吧,我娶了個好媳婦。”

“娘,別看杜家兩老人不是我親生父母,可比親生父母還慣著我呢。那邊隻要我娘能幹的,啥也不讓我幹,我都是硬去搶。”俊俊邊放水桶邊說,“家務活兒也手生,來到咱家,日後有做不到的地方,娘就多擔待著點兒,有過錯你就直接和我說……”

“這話說哪去了,往後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是親人。媳婦,我們老兩口就家福這麼一個,你呀,打後又是媳婦,又是姑娘。”那菊花笑笑說,“前天,你娘來坐了一會兒,也說這樣的話。我還說呢,要是這麼說,不就見外了嗎?再說,這個小縣城裏誰不知道你爹你娘會過日子,教養出來的孩子不懂事兒才怪呢……”

那菊花高興地隻顧站著說話。俊俊瞧著她問:“娘,這早飯怎麼做?”

“你看,我高興得光顧著和你說話了。”那菊花說,“昨天晚上那桌席還剩下半盆子折摞兒,天涼了,也壞不了。你剛進門,咱就不吃那剩飯剩菜了,我睡覺前發的麵,井筒吊筐裏有一塊肉,我蒸饅頭,你就做白菜粉條燉豬肉吧。”

俊俊聽婆婆這麼一說,果然像傳聞那樣,許家糧多氣粗,不像自己家那樣用稱、用碗量著米下鍋,還有肉吊放在井筒裏,這可以理解。解放前,許家就是小小縣最大的糧商,俊俊想,就是糧食統購統銷了,也會囤積些存貨。當時給那408斤糧票的時候,就是那菊花親自到杜家悄悄說的:家裏還有點陳糧能吃,就把糧證上的糧票起出來了,覺得那糧有些沉了,不如拿糧票到糧店買新糧好吃,你們拿著用,不妨礙我家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