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了疑心,喝進了一口,拿出手帕假裝拭汗,把茶水吐進手帕裏然後偷偷擰在沙發背後,不一會兒,杯裏的水下去一多半的時候,她故意將身子酥軟地往後一靠,旋即閉上了眼睛。
“好,寫吧--”王肅並不瞧白玉蘭,喝幾大口水後,見白玉蘭已昏睡過去,故意大聲說道,“同誌們,這次大會曆經三天,就要圓滿地勝利結束了,這是我們按照林副統帥的指示,全場上下堅決捍衛……”
他聲調高了又高,看了又看,不見白玉蘭睜眼睛,悄悄走到門口,“哢”地一聲鎖上了門。
白玉蘭故作鬆軟地閉著眼睛,靜靜地聽到輕輕的關門聲,聽到腳步悄悄朝自己走來,心怦怦跳得快了,斷定王肅原來不是好東西,後悔不該演這出戲。可又一想:既已這樣,隻好把戲演下去,特別是聯想起這王肅明明知道自己身心受到王明明摧殘,身為場革委會主任的一方父母官,竟更是人麵獸心,已經糟蹋了自己一次,簡直心裏滴淚,要流血一樣難受……
她正想著,聽見王肅躡手躡腳地搬走茶幾,把自己抱捧到臂彎裏,邁著沉重的碎步,放在了辦公桌後的床上,他那累得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是那樣清晰。
白玉蘭靜靜地躺著,裝睡中暗暗咬牙,證實自己懷疑和猜想上次昏睡過去後的一切:原來你王肅也不是個好東西,把我調到文藝隊就沒安好心,難說對薑婷婷、陳丹婭就沒伸毒手……好,走著瞧吧,吃一塹,長一智,今天,我白玉蘭無論如何也不能輕饒你這個老王八犢子!
悶熱和靜謐籠罩著辦公室,隻有王肅的粗喘聲在漸漸緩息。
他喘了一會兒,哈下腰輕輕地給白玉蘭解衣扣、腰帶,脫鞋,當解開褲子旁襟的紐扣,半哈著腰拽住兩個褲角瞧著白玉蘭的臉輕輕往下拽著、拽著……拽下小半截時,白玉蘭由心跳轉為怒不可遏,再也忍不住了,連她自己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勇氣,那麼股子勁兒,雙腿猛然一蜷曲,接著使勁一踹,正好踹在王肅的胸口上。他冷不防,後趔趄兩下,一個腚墩兒坐到了地板上。
白玉蘭呼地坐起來,見王肅正雙手支著地板要站起來,跨過去“啪啪啪”左右開弓就是一頓響亮的耳光。
“你……你……”王肅手捂著疼痛的臉,神色慌張,語言遲鈍,“你要……造……反呀……”
白玉蘭雙手掐著腰,眼珠子要瞪出來的樣子狠狠地盯著王肅:“你這個惡棍、無賴、偽君子、臭流氓……”她每說兩句停停,牙都咬得咯吱咯吱直響,實在忍無可忍,比遭王明明淩辱時還要激憤,雙手舉起暖瓶,挾著一溜小風嗖地朝王肅飛了出去,王肅見事不妙一閃身,才沒有砸到頭上,咣啷一聲在地上爆響了,頓時,開水四濺,膽片狼藉滿地。
這時,隔壁辦公室的王大愣聽到叮啷咣當的響聲和踏踩地板聲,急忙走出辦公室,以為上訪的闖進了王肅辦公室在無理取鬧,伸出手剛要推門,忽聽裏麵傳來白玉蘭咬牙切齒的痛罵聲,像怕火燒烤一樣縮回手,趴在門上小縫往裏瞧,白玉蘭披頭散發,敞著懷,褲子褪在腳脖子上,不禁大吃一驚:嗬,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心裏怕得顫抖起來。今天上午剛接到一份上級文件,文書登完記正準備讓幾位領導傳閱,文件裏義正辭嚴發出告誡,要嚴懲以強奸等多種手段迫害知識青年的罪行。文件上還列舉了幾個公社和大隊的革委會主任,因奸汙女知識青年,有被殺頭的,有判徒刑的……
王大愣渾身冒出了冷汗:這可非同小可呀,比不了和“香水梨”私通搞破鞋,露了餡鉚大勁給個小處分,你王肅這麼幹,危險喲……
他心跳著,慌亂著,冒著冷汗悄悄離開進了自己辦公室。一名文書和話務員以為出了什麼事,趕出來時,見王大愣正從王肅辦公室走開,誰也不敢多嘴問,都悄悄回去了。
白玉蘭扔出暖瓶沒有打中王肅,急忙提起褲子,係好衣扣,開始四周撒眸尋找別的東西。
王肅一陣驚慌之後冷靜下來。他畢竟是管人治人久經沙場的老手,順手從腰側拔出手槍對準白玉蘭,惡狠狠地說:“你這個小刁婦,竟脫了褲子耍潑想栽贓革命幹部!你娘的!你要是敢惡語傷人,今天我就斃了你這個小刁婦……”
“你--”白玉蘭轉怒為驚,麵對槍口膽顫了,心想,讓他打死不就一切都完了嗎,留得青山在,才不愁沒柴燒,隻是怒視著王肅不吱聲。她知道,王肅、王大愣這些家夥是什麼損事兒都能幹出來的,開始咬牙後悔想治他罪想得不周。
“來人哪--”王肅肅輕輕拽開門栓拉開門,探出半個腦袋衝著王大愣辦公室門口大喊一聲。
王大愣正虛掩著門,站在門口,把耳朵靠在門縫上聽外邊的動靜,忽聽王肅一聲喊,驚得往後一閃,立刻拉開門幾大步進了王肅辦公室:“王主任,有什麼事?”
“你沒聽見剛才丁咣亂響嗎?”王肅指著白玉蘭怒不可遏地說:“真沒想到我們調來個小刁婦!我讓她來抄材料,她撲進我的懷裏又脫褲子又解懷!我王肅革命一輩子,堂堂正正,坐懷不亂,別說是這樣的,什麼樣的女人能拉攏動我”別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吧?”
“是是,是!”王大愣點頭哈腰,“王肅主任的正派是遠近聞名的。”
白玉蘭氣得眼眶裏噙著淚珠,喘著粗氣,胸脯大起大落著:“你--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你有什麼證據?”王肅閃著毒辣的目光。
是啊,有什麼證據呢?王肅是個老奸巨猾的淫棍,不會像王明明那樣,被縣裏公安局扣住,一審便招了。
“我--我--我和你拚了!”白玉蘭忽地哈腰撿起暖瓶要朝王肅砸去,被王大愣一下子奪去了。
“小刁婦!”王肅氣急敗壞地說,“你沒有證據,我可有證人,王大愣就是--”
王大愣支支吾吾地說:“我……我……”
王肅指著白玉蘭對王大愣說:“不管她是不是刁婦,看著她知青的身份,是來接受再教育的,我不追究她了,把她送到二連學習班,讓她好好反省反省!”
“是!王主任!”王大愣應承一聲喝令白玉蘭,“走!”
白玉蘭知道,再在這裏也糾纏不出個裏表,就是砸他、打他,抓搔他一頓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隻不過是眼下解解氣而已。她狠狠瞪王肅一眼,走出去,進了文書辦公室,往椅子上一坐簌簌掉起眼淚來。
“哭,幹這種事還有臉哭?!”王大愣明明知道這是昧著良心,還是繼續順著王肅的杆往上爬,“快回宿舍收拾收拾,一會兒我就找車送你去二連學習班!”
白玉蘭側側臉,狠狠地瞪了王大愣一眼,又轉回原樣,胸脯大起大伏地喘著呼著粗氣。她曾聽眾多人傳說,那年,省知青辦郝主任和陳處長到三連調查處理李晉冤案時,曾向場部建議撤銷二連學習班,王肅既不是聽之不理,也不是完全照辦,撤銷等於否定自己,不撤爾後查問起來又不好交待,來了個小整頓,釋放了一大批學員,新定了一些製度,懲罰性勞動不那麼多了,打人少了,但萬變不離其宗,仍是以所謂辦“學習班”為名私設的公堂。
“白玉蘭,”王大愣回頭關嚴門走回來,態度突然變得謙和了,“王主任雖然很氣憤,不是說了嘛,看在你是知青來接受再教育的身份,有點體諒你--”他停停眨眨眼說,“這麼樣吧,我幫幫你忙,你別再賭氣,認個錯,也不需要你當著王主任的麵承認,有這個意思,我把話好好捎過去就行,準能得到王主任的諒解。我想,像他這樣高級幹部,是有胸懷的,不過是一時生完氣就罷了……”
白玉蘭眼淚停了,喘息平緩了,任憑他講去,就是不言語,隻是直愣愣地瞧著對麵的牆。
“有句老俗話不是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嘛,明智點就對了。”王大愣見白玉蘭不吱聲,以為聽進去了,便打起了勸說白玉蘭的鬼主意,“你調場部來了,不知耳朵背不背。我畢竟是在三連當過連長,交下了一些人,常有人說三道四。”說到這裏,見白玉蘭仍直愣愣瞧著牆,看不出反感,繼續說起來,“幾個人都來說,鄭風華和上海女知青搞上對象了,三天兩頭壓馬路,情書來情書去,這個鄭風華呢,又不注意,有人就把撿到的情書拿來給我看……”
白玉蘭已認識到吵鬧沒用,辯解也沒用,即使去找整黨工作團,自己也拿不出證據,他倒咬一口誣陷自己,倒能道出王大愣作證,越想越氣,隻好用沉默來表示反抗,他那句“好漢不吃眼前虧”倒給了她啟示:對,自己再不能像遭王明明侮辱時那樣尋死尋活了,特別是由自己想到薑婷婷,又想到掏大糞的陳丹婭,肯定有問題,對,就這麼辦……
她正怒不可遏地盤算著,突然聽見王大愣又說出關於鄭風華的話來,聯想起自己去找他在枕頭底下發現的情書,還是信了,斷定鄭風華早已負心,也覺得自己不理他是對了。
“白玉蘭--”王大愣渲染夠了說,“我家王明明可是真心奔你啊,再有三兩年也就回來了,你就答應吧,沒虧吃,把孩子抱回來……”
白玉蘭越聽越惡心,為了不去二連學習班,為了複仇的計劃,猛呼出口氣說:“好,我答應。”
“真的?”王大愣問。
白玉蘭回答:“真的。”
王大愣一拍桌子:“太好了,我回家告訴老伴去,今晚到我家吃晚飯,我讓你嬸做幾個好菜給你壓壓驚。”
白玉蘭點點頭:“行。”
“白玉蘭,你放心,王主任那邊的事兒我包了!”王大愣說完,高興地找丁香報信兒準備晚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