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茫茫春夜雨(3 / 3)

白玉蘭點點頭。

天空劃出一道閃電,他倆的身影一現便消失了。

“玉蘭,回去吧,我送你,”鄭風華扯住她的手,“在這呆長容易感冒的。”

白玉蘭翕動翕動嘴唇,湧到喉眼裏的一番話,要說終歸還是沒有說出來,感受不出像自己強烈地愛他那樣得到他的愛,沒有薛文芹那種執著的愛,火一般熱情的愛,為了實現追求的愛能舍棄出一切!

她理解了一些鄭風華,但並沒有得到滿足,見鄭風華催自己回去,也就失去了繼續攀談的熱情,首先邁出步離開簷下。

鄭風華把白玉蘭送回良種站文藝宣傳隊宿舍又返回招待所,來到十號房間門口一看,門虛掩著,悄悄推開進去打開燈,空空蕩蕩隻有三張睡床,便脫掉衣服晾好,選了一張靠最裏邊的床,進了被窩。

夜是這麼靜。

雨敲打房瓦和水線從房簷摔落的聲音急促而有節奏地傳來,沒完沒了,像一支混混噩噩的歌。

鄭風華躺進被窩好一陣子,心情才算平靜下來,思索來考慮去,隻覺得十分納悶兒:讓“香水梨”誣陷那場風波,本來眉目很清楚,整個三連的輿論幾乎是一律的,為什麼到了白玉蘭的耳朵裏又成了這樣呢?

“你們二位就住這十號吧,裏麵就一位客人。”隨著腳步聲停在門口,響起了女服務員的聲音。

“好好,好吧,謝謝啦。”隨著應酬聲,門被輕輕推開了。

在躡手躡腳聲中,電燈被拉亮了。

鄭風華焦躁地猛一翻身,麵衝著牆,雙手拽住被頭往上一,腦袋一點兒也不露地蒙裹進了被裏。

“你瞧,咱倆這點兒小罪遭的!”一個渾厚的聲音傳進鄭風華耳裏,“喂,梁師傅,這場部離三連還有多遠?”

“噓--”接著又傳進鄭風華耳裏非常耳熟的、悄悄的聲音,“小聲點兒,別把人家吵醒了,咱倆快脫了進被窩睡覺,明天再說……”

鄭風華忽地開被,一骨碌坐起來:“梁伯伯,是你呀--”

“噢--”梁伯伯高興地把擦臉毛巾往床頭櫃上一拋,湊上兩步問,“風華,你怎麼在這兒?”

鄭風華尷尬地笑笑:“神使鬼差,知道你回來,在這兒等你哩!”他接著問:“你動身回來,怎麼也不給我個信兒呢?”

“哈哈哈,”梁伯伯憨笑一聲說:“我又不是頭一回來,路都熟了。”

鄭風華有點奇怪:“梁伯伯,這時候才到,在辦事處沒搭著車呀?”

“唉呀,別提啦,”梁伯伯邊脫濕漉漉的外衣邊解釋,“下午那趟火車來的,到辦事處乘上了場部大客,沒想到大客車走到半路拋錨了,天黑下來才修好……”他說著忽然一轉身指著旁邊的男子說,“風華,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一再要求,市裏又給咱們小煤礦派來的陳工程師,念過礦業學院呢。”

“陳工程師,歡迎你呀……”鄭風華趿著拖鞋迎上去握手。打眼一瞧,這位工程師不過五十來歲,身體略胖,一副自然和善的麵相,頭發脫落了前半個頭頂,很像在哪個電影裏看過的受批判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

梁伯伯把脫掉的衣服往衣架上一掛,轉過身來說:“風華,你是不知道呀,要不早就回來了,我把咱們小煤礦掘進的情況和礦上的領導說了,一商量,為了加快速度,通風的副井同時開工,我要求再幫助配一個懂井下通風的,點名要陳工程師。礦上滯滯扭扭有點兒不大同意,說是有鍾指導員的教訓,不想再派知識分子來,我強著非要陳工程師不可,又不是再來當指導員,專門搞技術,碰不著誰,惹不著誰,能怎麼的?!礦上最後還是同意了!”

“太好啦!”鄭風華高興起來,“我們還真歡迎多來幾個鍾指導員那樣的!”

陳工程師苦笑笑:“這年頭,知識分子吃不開,到哪兒都容易招惹是非,有點亂子就給你弄個什麼後台、黑手之類的。我是想好了,來到這兒裝啞巴,就是幫著梁師傅搞好小煤井通風裝備。”

“嘿,沒啥了不起的,有我呢!”梁伯伯接完話茬問鄭風華,“這一冬,小煤礦的東西沒丟吧?”

“沒有。”鄭風華回答,“張連長就按你的意見,安排我和潘小彪白黑輪流打更,你走什麼樣還是什麼樣,一根毫毛也沒少。”

“別凍感冒了,快進被窩去!”梁伯伯推一下鄭風華說,“你倆可夠孤單的了。”

鄭風華上床把被子往身上一披說:“梁伯伯,你可不知道,一點兒也不孤單,潘小彪養的那條愣虎長得又大又壯,乖極了,幫了我倆不少忙。”

“潘小彪那小子有意思,愣頭愣腦的!”梁伯伯才覺出屋裏有點涼,搓搓手,衝向陳工程師,“陳工,這裏冬天太遭罪了,我倆好好籌劃籌劃,讓連隊多投入點勞力,爭取今冬一定燒上咱們出的煤!”

鄭風華一副充滿美好憧憬的樣子:“梁伯伯,陳工程師,農場的家屬就盼著這一天呢!”

陳工程師一揮手:“我有信心!”

“好!”梁伯伯渾身的疲勞一下子減輕了不少:“風華,我一和你們這些小青年湊到一塊兒,就覺得年輕了,渾身有勁兒了,明天回去就找張連長,要求多調人,爭取早出煤!”

鄭風華催促說:“梁伯伯,快休息吧!”

“對,早點兒休息早點兒起床回連隊!”梁伯伯高興地應承。

北大荒的春雨之夜,是這樣的不平靜,就在那楊麗麗兩頭撥弄是非、梁伯伯帶領陳工程師雨中乘車拋錨的時候,三連辦公室裏張連長和肖副連長正進行著一場互不相讓的激烈的爭論。

雨夜漸深。發電機房裏馬達轟鳴。

張連長辦公室裏,明亮的燈光下,兩個人又是一陣各說各有理的爭吵,仍不分上下。

寂靜,格外的寂靜。

張連長坐在椅子上,大哈著腰埋頭抽悶煙,肖副連長兩眼直愣愣瞧著窗外喘粗氣。

自從張曉紅被提拔,王大愣被重用調走以後,場部一直沒有再給三連派幹部,所謂連隊領導班子,就張連長和肖副連長兩個人。不知怎麼搞的,肖副連長脾氣越來越大,說道越來越多,兩個人經常在研究一些問題時頂牛,各執己見,互不相讓。

這是最激烈的一次,僵局已持續了好長時間,仍在僵持著。

“憑著我一連之長,這點事兒我說了還算?!”張連長呼地站起來,把剩掉的半截煙“嗒”的一聲往地上一扔,來回踱起步來,“我就不信這個勁兒!”

“我也不信這個勁兒!”肖副連長把衝著窗外的視線猛地扭過來衝著張連長:“要講連隊班子的意見,咱倆我占一半,好歹是算個百分之五十!”說完,雙手打成結扣支在辦公桌沿上喘起了粗氣。視線又直愣愣地投向了窗外。這神情,這勢態,是肖副連長多少年來從沒有出現過的。那是撤離延安不久,在華北抗日戰場上,他帶領一個班的戰士執行一項緊急任務夜宿在一個老鄉家,不知怎麼泄露了消息,半夜突然遭到了日本鬼子的包圍,一時也是急成了這個樣子,後來靠大智大勇衝出了敵人的包圍圈……

再看張連長呢,氣得兩眼冒火星兒。他氣的是,王大愣當連長的時候,自己作為一名副職,是那樣千方百計支持他的工作。那時候,王大愣和這個肖副連長也常有爭執,當自己主動站在王大愣一邊,他肖副連長也就被否了。如今真需要一個能像自己一樣支持一把手的得力助手,否則就更完了。想到這兒,和肖副連長憋勁非要憋贏的勁頭更足了。

“……我再重複一遍!”肖副連長瞧著瞧著窗外,一股火騰地衝出了嗓子眼,用拳頭嗒嗒嗒地猛敲了三下桌子,忽地轉回去身對著張連長發泄起來:“提拔袁大炮當副連長我就是不同意,袁大炮脾氣粗暴,獨立思考能力差,處理問題簡單,群眾威信不高,不具備當連隊領導幹部的素質,要我說,就提鄭風華。”

“老肖呀老肖,你怎麼這麼拔強眼子呢,我說鄭風華不行就是不行,和白玉蘭搞對象丟蘋果的事兒弄得滿城風雨,影響很壞。再說,連隊即使同意,報到場部也不會批的!”張連長停住一跺腳,歪歪著脖說:“袁大炮頭腦是簡單點,可是根紅苗正,家庭出身好。再說,他無產階級立場堅定,在捍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偉大成果,捍衛‘最大最大最大’、‘最小最小最小’這真理方麵,旗幟是多麼鮮明。我們當領導看問題應該看大節,這個同誌的革命大方向是正確的……王肅主任已經同意作為典型培養,讓他在秋後講用會上講用啦……”

“你--”肖副連長氣得再也聽不下去了,截住張連長的話大發雷霆,“既然你和王肅已經捏好了點子,還走這個形式和我研究什麼……”

他說著“砰”地用腳踢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