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麗依仗著王肅這個八杆子扒拉不著的所謂舅舅,在小興安農場這方土地上,可以威風凜凜地呼小風、喚小雨,特別是自打王肅占有並常尋機猥褻、玩弄她以來,從不以副主任夫人身份,而是借這塊“舅舅”的牌子,自己辦事兒,替人說情,簡直是暢通無阻。她算計透了,在這小興安農場,王肅便是說一不二的土皇帝,就連自己的丈夫張曉紅好賴也是個堂堂的副主任,已經發現王肅對自己不軌,當時也是扁屁都沒敢放,不僅沒像新婚之夜麵對自己被王明明侮辱過那樣發瘋,而且連深追問都沒敢,隻是輕描淡寫地試探幾句便再置之不理。
王肅已經知道楊麗麗常大事小事打他的旗號,擔心日後鬧出亂子不好收拾。曾幾次板著麵孔企圖教訓她一下。可她哪裏當個事呀,不是一皺鼻子就是一撇嘴,做出一副忸態嬌嗔而去,那樣子,根本就不在乎!
楊麗麗舉著傘、懷裏捧著那個飯盒兒到了機關食堂,把飯盒往菜案上一放,聲明打電話讓準備的幾個菜是替王肅主任招待客人的,要盡快送到自己家,然後一轉身便小旋風似的走了。
她進了機關大樓一問,收發室老頭說,下班鈴響白玉蘭就走了。便沿著大道徑直朝良種站走去。原來從各連隊抽來的文藝宣傳隊員住宿和排練都在良種站,王肅剛剛吩咐辦公室給白玉蘭和薑婷婷在招待所安排個地方,她倆還沒有搬過來。
良種站坐落在離場部機關大樓二裏地外的南端,沿著從辦公樓門口伸出的大道走到頭,穿過一條國防公路不遠便是。那裏原和其它連隊的建製一樣,也是一個勞改小分隊,負責搞農作物良種培育試驗的,知青大批進場後,那裏的刑滿就業農工也被遣送祖國各地,仍作為良種培育試驗場地,不需要很多勞力。王肅提出把場文藝宣傳隊安置在這裏,排練任務不緊時,可以適當參加點勞動。
閃散著清冷寒氣的綿綿細雨,雨點突然變得大了,也密了,楊麗麗舉在頭頂上的傘布就像無數鼓槌在同時敲擊著一麵大鼓一樣咚咚咚地響個不停。
寬闊的河石路兩旁的排水溝裏嘩啦啦響著四麵彙集來的雨水,因為路麵失修,低凹處窪積著一窩窩雨水,稍不低頭便會踩上濺起飛竄的泥水。
楊麗麗舉著傘大步朝前走著,發現有舉傘的人影匆匆迎麵而來。一看手表,才知道下午上班的時間已經到了,可自己還沒吃午飯,想到這兒,肚子竟不滿意似的咕嚕嚕叫喚起來。
她自從和張曉紅結婚以後,特別是又有著和王肅的特別關係,很少為別人的事情這樣殷勤奔波。這回,這樣不辭辛苦地去找白玉蘭報信兒,為的就是因為鄭風華是張曉紅的老同學?不,她是別有一番用心的。
千萬別以為這隻是位浮淺的姑娘,那內心深處的嫉妒和報複心也是非常強烈,倘若一件不樂意的小事傷了她,也要耿耿於懷,出不了氣就憋著,直到報複地出了氣才算拉倒。她永遠忘不了在三連時追嫁王明明被塗在少女身上的汙點,盡管從那開始有些放蕩不羈,使王肅乘虛而入,現在也算有了好歸宿。想起來何止痛恨王明明、丁香和王大愣,也恨白玉蘭,要是沒有她攔著通往王明明那兒的路,這事不也就發生不了了嗎?恨,隻不過有輕有重而已。眼下,她知道鄭風華和白玉蘭一般情況不會告吹,那她也要在他們中間撥弄撥弄。邊走邊琢磨,這鄭風華和白玉蘭之間不用全崩,隻要有點裂痕,讓人們有鼻子有眼的一喳喳,再想法送進王大愣和丁香耳朵裏,他兩口子就會一骨碌朝著白玉蘭伸去,他們越抻胳膊,白玉蘭越反感,鄭風華越緊張,這中間的戲就會越熱鬧……
她朝良種站走去,琢磨著,突然想起念小學時讀過的一個童話,幾年級讀的記不準了,這童話叫什麼名字也記不清了。隻恍惚記得這麼一個有趣的童話故事:在一片茫茫大荒甸子裏住著一隻專愛吃魚的饞花貓,這年夏天鬧起了大旱,小水泡子都枯竭了,它找了好幾天也沒撈到一條魚,餓得眼花繚亂快不行了,來到泉水井旁逼著大公雞把養的一條漂亮的小鯉魚釣上來吃。花公雞無奈,在魚鉤上係上誘餌甩進了泉水井。當小鯉魚剛要咬鉤時,花公雞就猛一扽魚竿,再要咬著時又一扽,總是在誑騙小鯉魚。趴在井口,腦袋套拉進井沿邊垂涎三尺的饞花貓就這樣眼巴巴瞧著小鯉魚餓死了……
對,就拿白玉蘭當做小鯉魚,拿王明明一家當饞花貓,逗引逗引他們!楊麗麗越琢磨越有興趣。
她滿褲角泥水點子地走進文藝宣傳隊宿舍。白玉蘭因抄了整整一上午材料,確實覺得有些累了,再說外邊又下大雨,已經脫掉衣服進了被窩,打算翻幾頁書合上眼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讓突來的楊麗麗一陣擠眉弄眼,有點莫名其妙,急忙穿好衣服跟了出來。
“麗麗,什麼事呀?”還沒出宿舍白玉蘭就問。
“嘿,你就說吧,什麼事我能這麼賣力氣冒著大雨來找你?!”楊麗麗的表情和口氣裏包涵著殷勤、報辛苦、夠意思等多種色彩的味道,“鄭風華大老遠地來看你來了唄!”
“在哪?”
“我家,走,”楊麗麗一邁出門坎就支起傘偏向白玉蘭,“快跟我走吧。”
時值偏午,陰雨沉沉的天空卻像黑了下來,按往常晴日,還要差三四個小時才落日,可眼下比落日還要昏暗,連綿的條條雨線為初春帶來絲絲涼意,整個場部居住區顯得冷清清的,隻有那條條路旁排水溝裏的潺潺雨水在得意地流向科洛河,仿佛它是這裏的主宰似的。
白玉蘭緊貼著楊麗麗,共在一把傘下匆匆地朝家屬區走去。
楊麗麗故意放慢腳步,引出了話題,在清冷的雨絲裏顯得很甜很親:“玉蘭姐,有句話我不知該問不該問?”
“瞧你說的,有什麼不該問的?盡管說嘛!”
“玉蘭姐,那你可別見怪,我就直說啦--”楊麗麗斜臉瞧著白玉蘭問,“你說句實話,你和鄭風華的關係到底怎麼樣?他是不是真心對待你?”
白玉蘭覺得問話很奇怪,也斜過臉去:“可以哇,他對我一直不錯!”回答很幹脆。
“噢--”楊麗麗轉回臉,瞧著蒙蒙雨簾一眨眼,首先讓人覺出一種神秘,然後感歎一聲:“哎,知人知麵不知心呀,那個鄭風華怎麼還和別的女人瞎扯呢!”
白玉蘭停住腳步,怕是聽錯了,一把抓住楊麗麗:“你說什麼?!”
楊麗麗換成欲收故縱的腔調,慢慢走著說:“這話本不該告訴你,我總覺得咱姐妹要好一場,不說對不住你,這事在三連都傳亂套了,可能就是你不知道,和你關係不這不那的,誰嚼那舌根子……”
“麗麗--”白玉蘭忘記了天在下雨,搶上一步攔住去路,使勁搖晃著楊麗麗的胳膊,瞪大眼睛乞求,“你快直說,到底咋回事兒?”
“哎……呀呀……”楊麗麗後悔莫及的樣子惋惜說:“看把你急的,玉蘭姐,我話到嘴邊又覺得後悔了,我尋思那鄭風華也不能……”
雨很快淋濕了白玉蘭的兩個肩膀頭,她急得跺著腳,又拽又搖晃楊麗麗,催她快說:“好妹妹,你就快直說吧,別和我捉迷藏啦!”
“詳細情況我也不大清楚,光聽說鄭風華和三連一個女人勾勾搭搭,也不知是讓人發現了,也不知是‘香水梨’酸臉了,鬧了好大一場風波。”
“和誰?”白玉蘭瞪大眼睛問,“你快說,”她似信非信地搖搖頭,“不可能吧……”
楊麗麗讓傘給她遮遮身後說:“我也不知道和誰,也覺得不可能,可三連的人都這麼說呢,無風不起浪啊……”
其實,她是聽王大愣嘴裏說出來的,剛才丁香又冒了那麼一炮。本來似信非信,現在又當真的添了油加了醋,這麼一虛乎,造得白玉蘭也有點蒙了。那天,王大愣一通陳述後,示意說:“楊麗麗,你把這事兒告訴白玉蘭,鄭風華不是什麼好東西!”楊麗麗一聽就知道他別有用心,王大愣臨走時,她還衝著他背後撇嘴,心裏嘀咕:“嘿,想啥呢,我才不上當被你利用哩!”可現在又撿起來,而且這麼起勁兒,王大愣的“別有用心”多麼切合自己的別有用心啊,而且故意遮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就是不說出是“香水梨”。
濃黑潑雨的天空劃過一道彎彎曲曲的閃電,接著又是轟隆隆一聲春雷響過,白玉蘭像遭雷擊一樣,腦子裏一聲鳴響,緊把著楊麗麗,把頭伏在她懷裏,好久好久才算清醒過來。她知道楊麗麗雖然嘴甜,但辦事說話虛虛飄飄,尤其是說話,為了討人喜歡,摻著不少水分,甚至三七開或者二八扣,不過,她既然說出“三連的人都這麼說”,恐怕不會一點影兒都沒有吧?
楊麗麗見自己的話已入白玉蘭的心,繼續煽乎起來:“我說這個話可是為你好呀,你讓王明明作踐了那麼一下子,我可聽說一般男人是最忌諱自己的女人攤上這事兒的,那個鄭風華是不是看你又死又活的,裝洋相當麵和你要好,背後又在和別的女人搞名堂呀……”她說著說故意加重語氣,“人家可都說小白臉子沒有好心眼子。姓鄭的小子要是真那樣兒,可缺八輩子損德了,瞧他瞎乎乎地戴個二餅子,我怎麼一打眼就看他不像個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