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冤家路窄(2 / 3)

“哪個王主任?”

“能有幾個王主任,場革委會主任王肅唄!”

鄭風華點點頭:“噢--”接著說,“他是場革委會主任,這麼一大攤子工作,關心能關心到哪裏去。”

“哎喲--”薑婷婷天真而熱忱地說:“關心到哪裏去?!問寒問暖,讓跟前良種場給我們倒出兩大間男女宿舍當排練場。說良種場夥食不怎麼的,特意交待給王大愣,讓我們都吃場部機關小食堂,王主任抽空常去我們那兒看彩排,指示我們隊長要從政治上多關心我們,注意從我們文藝隊裏發展黨團員,還說,發現人才就推薦給場部錄用……”她說著說著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我已經被調到場部財務組當出納員了!”

“真的?”鄭風華也很高興,“我怎麼沒聽丁悅純說呢?”

薑婷婷嬌媚地一笑:“才不幾天的事兒,我沒告訴他。等正式坐上場部大樓出納的交椅了,我突然告訴他,讓他一下子高興一跳!”

“這麼說你還沒去?”

“你來--”薑婷婷伸手拽拽鄭風華,離開門口站在牆根旁,“那個老出納員不願意離位。”接著露出一股酸溜溜地味兒,“癩皮癩臉的!”

“那--”鄭風華有點不解,問:“人還沒走,也不是空位,怎麼就冷不丁選你當出納?”

“新陳代謝嘛,”薑婷婷有點驕傲的樣子,“前幾天,王主任到我們宣傳隊去看彩排,批了條子,指示隊長給我們做隊服時--”她拎拎一條衣袖,表示這就是:“問問用商店裏最好的布料需要多少錢。隊長真笨,吞吞吐吐還要拿筆算,我心算一下,張嘴就說出來了……”

鄭風華笑笑:“王主任就這麼看中你了!”

“嘻嘻嘻……”薑婷婷羞赧地笑出了聲。

“薑婷婷,”鄭風華問,“那個人有啥錯誤沒有?要是想不通可怎麼辦?”

“哼,”薑婷婷臉上布滿了氣色:“要是叫我,早就痛痛快快地走了!她真是癩蛤蟆跳到腳背上--不咬人硌營人,癩拉吧嘰的!”接著又閃出笑來補充:“主任說了,這是革命工作需要,通也得通,不通也得通!”

薑婷婷俏麗而天真活潑,聲音輕柔中帶有甜脆,就像一隻可愛的小燕子,在連隊時,走路、說話、辦事都給人以歡悅;如今說起話來,字字句句都帶著傲氣和生冷,在鄭風華心裏泛起一種疙疙瘩瘩的感覺。

“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薑婷婷腦袋稍稍一歪瞧著鄭風華,神采自得地說,“玉蘭她有了好差使!”

鄭風華身子往外一頓,險些貼到她身上,急於想知道白玉蘭的工作和生活又發生了什麼變化:“你說什麼?”

薑婷婷身子往後一閃:“要不人家說,金子埋在土裏永遠也不能閃光,像玉蘭姐這麼內秀有才氣的,要是在三連算是糟踐了……”

“薑婷婷--”鄭風華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薑婷婷像是非常願意講,興致勃勃地說:“那天晚上,我們正排練自編的小歌劇《一筐雞蛋》,王主任去了,他對這個節目很感興趣,坐在靠牆的長條凳上瞧著我們彩排,從玉蘭姐手裏拿過劇本,對劇本的抄寫很欣賞,一問,聽說是玉蘭姐抄寫的,就決定把玉蘭姐調到場辦當文書兼抄材料,這差使比我的還棒……”

“抄材料?什麼材料?”

薑婷婷絲毫不打奔兒:“那可不是一般的材料!場子常開大會,那些秀才給領導寫了報告,得有人規規矩矩抄好遞上審呀,聽說王主任有時自己也動手打講話稿,勾勾劃劃,塗塗抹抹的,也得用人抄一遍。”

鄭風華心裏一悸:“這不又到王大愣手下了嗎?”

“嘿--”薑婷婷知道鄭風華的心思,用輕蔑的口氣說,“他算個老幾?別看明的歸王大愣管,其實他管不著什麼玩意兒,聽說場部大樓裏的幹部出出進進,升升降降的,基本上都是場裏幾位領導定砣!”

薑婷婷儼然像一個懂機關事務又很了解大樓裏人情世故的小政治家了。

“噢--”鄭風華有點不解,“薑婷婷,白玉蘭的字也不怎麼樣啊?”

“王主任說,他就看著白玉蘭的字體順眼,說是挺秀氣,有自己的風格。”

鄭風華皺皺眉頭:“你們這是什麼文藝宣傳隊,怎麼人剛抽上這麼幾天就往機關裏抽?”

“哎呀,”薑婷婷更加得意地笑笑,“一個農場的文藝宣傳隊,也不能成為專業性的,隻能半專業性質。再說,我和玉蘭姐這兩個差事都有彈性。王主任說了,我們倆因為在幾個節目裏有點角色,可以暫時和文藝宣傳隊不脫鉤,排了這兩個節目演出完就拉倒了。對啦,王主任說,文藝隊宣傳毛澤東思想重要,場部大樓選拔人才也重要啊……”

鄭風華每一疑問,薑婷婷都能有圓滿的解釋,把一無所知的鄭風華聽得似是而非,說沒道理又覺有道理,說有道理,又覺不是那麼回事兒。

薑婷婷把搭在胸前的一條辮子往背後一甩說:“王主任這人真有魄力,說話辦事嘁哩喀嚓,一點兒也看不出拖泥帶水,真有大將風度……”

剛才那一番番解釋,鄭風華聽來沒覺得怎麼的,越聽越覺得陷入崇拜和感恩圈子裏的薑婷婷比自己看問題、分析人更加單純和天真。眼下,要說對王肅印象不好,她會不滿意的。其實,自己所感印象不好,隻不過那麼幾點,一是官官相護,向著王大愣;二是給人印象滑頭一點兒,對三連知青的獻計獻策活動,明裏支持,另則批判“小資產階級狂熱病”,巧立名目排擠走了鍾指導員。這也不過是感覺,一種根據諸多現象分析出的感覺……

他來不及也沒有更多的心思再和薑婷婷交談,急切地問“白玉蘭現在在哪兒?”

“可能正在抄材料,也可能在文書室,也可能在王主任辦公室。”

鄭風華怕是聽錯了,放大了聲音:“現在正抄材料?”

“對,”薑婷婷點點頭說,“今天早晨,我和玉蘭姐在機關小食堂吃飯,她告訴我,說是去年秋雨封地,冬天又連降大雪,場革委會召開抗澇搶播廣播動員誓師大會,政治處的幾個秘書連夜把寫好的動員講話交給王主任了,王主任在上麵又勾勾劃劃,改動挺大,讓玉蘭姐一筆一劃地抄寫一遍……”

鄭風華再也聽不下去了,不告而辭,大步流星地朝場辦公樓走去。

“喂--”薑婷婷隨後追著喊,“鄭風華,鄭--風--華--你可別直接闖進王主任辦公室呀,這樣對玉蘭姐不好,先讓收發室老頭往樓上打個電話聯係聯係,啊?聽見了沒有?”

鄭風華像是沒聽見,理也不理地繼續朝前走著。

“嘿!好賴不知--”薑婷婷氣得一跺腳,“玉蘭姐算是走運弄上個好工作。我看哪,弄不好叫你給攪黃了,那主任辦公室是隨便去的呀……”

她心裏酸溜溜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鄭風華已經走遠了,還站在那裏嘟囔。是為鄭風華著想,還是維護王肅的尊嚴,她自己心裏並不明確。

鄭風華進了大樓,收發室老頭笑容可掬地把腦袋探向小窗口主動打招呼:“噢--你是找張副主任的吧,在辦公室,去吧。”

老頭記性真好,鄭風華隻來找過一次張曉紅,竟記住認出來了,大概也是因為第一次被擋駕費了口舌、張曉紅聽說噔噔噔下樓來那般熱情的緣故吧?

他陌生地掃視一下由大樓收發室分開的兩麵長廊,廊裏一個個辦公室麵麵相對,每個辦公室牆上都橫探出一根小棍兒,棍上吊掛著一個長方形小木牌,白底紅字,寫著“財務組”、“生產組”、“戰備辦”、“勞資組”等等。

為何以組相稱呢?這偌大個省屬國營農場擁有五十多萬畝耕地,四萬多人口,文化大革命前改為國營農場時定為縣團級單位,原本都是叫作科的,什麼“生產科”、“財務科”等等,場部下屬也曾是有分場,分場下又設連隊的。這都是文化大革命要徹底砸碎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的產物,至於要改成叫“組”,據說是因為這“組”字時髦,可不要以為“組”字的含意小,就抹煞了這些部門的氣魄。連中央都有什麼文革領導小組、省和一些地方都有什麼革命大批判領導小組、“三結合”領導小組……由原來的場部、分場、連隊三級管理、三級核算變成場部直接對連隊的兩級管理、兩級核算,是為了“精兵簡政”的緣故。

他順著樓梯拾級而上,細細打量著這辦公大樓的結構,過去來時並沒這麼在意過,當然是因為這大樓裏多了一個白玉蘭的緣故,在即將登上二樓的時候,步子緩慢了,薑婷婷追喊囑告時雖然沒有回頭,卻都灌進了耳朵。是啊,她說的並不無道理,不管是出於禮節,還是考慮影響,都不能直接闖進辦公室去找白玉蘭,應先去找張曉紅,從他那裏再了解了解情況。

這二樓的辦公室門牆上也掛著一個個小牌,什麼“政治處”、“組織組”、“宣傳組”、“政工組”、“青年組”等等,鄭風華一撒眸便明白,一樓是場革委會的行政辦公部門,二樓是政務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