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副連長講的根是根,梢是梢,袁大炮聽著聽著,一下子愣了,呆了。
聲音一落,知青們劈裏啪啦鼓起掌來。
“噢--”
“咱們的大炮成啞炮了!”
“袁排長輸嘍--”
……
“靜啦靜啦!”肖副連長亮開嗓門說,“哎呀,錯了又怎麼樣?誰也不是生來啥都知道,大家幹一天活夠累的了,該吃飯的吃飯,該休息的休息,別吵吵巴火無組織無紀律的。”
知青們你瞧我,我瞧你,有的擠眼,有的撇嘴,有的互打手勢,一看就知道心裏都藏著秘密。是的,他們心裏都明白:要是說露了,袁大炮賭敗的十碗水就喝不成了!
“好了好了,快該幹啥幹啥吧!”
肖副連長說完剛邁出門坎,像有人打拍子起頭一樣,宿舍裏“噢--”地響起了哄笑聲,當然不是哄肖副連長而是哄這場賭算是有了輸贏結果。
沒有任何人囑咐,丁悅純一引頭,便有李阿三、牛大大等呼地跑到食堂,兩個人抬水桶,一個人捧著兩個大瓷碗,忙三迭四很快返回了宿舍,那樣子,很怕大夥看熱鬧看晚了。
抬來的水桶還沒落地,馬力就從捧碗的牛大大懷裏搶來一隻,往桶裏一浸,舀出來洋洋溢溢一大碗水,送到袁大炮跟前:“你要是耍賴不喝,哥們兒可饒不了你,痛痛快快喝了沒事兒!”
“你小子仗義點,咱們可以給你點寬大政策--”馬廣地點劃著袁大炮說,“反正咱們這宿舍也沒有女生,可以給你拎個桶--允許你上邊喝,下邊尿。”
“哈哈哈……”丁悅純瞧著像兔子一樣麻利溜出來的馬廣地拎來了皮革大尿桶放懷大笑起來,“這放寬的政策太妙了,真是通情達理呀!”
袁大炮冷眼掃一下丁悅純、牛大大和李阿三,又狠狠地瞪瞪大尿桶,粗吸氣,粗呼氣,雙手使勁掐著腰,顯示著不服,但又無可奈何。
“喝!”
“別耍賴!”
“嘿,幹瞧著有什麼用呀,也瞧不進肚裏去,痛痛快快地來吧!”
……
起初沒多大興趣看熱鬧的知青也湊上來,人越圍越多,地上的,站在炕上的,裏三層外三層,把袁大炮團團圍在了中間,哄鬧聲、嬉笑聲不亞於直接諷刺、挖苦,讓袁大炮難受。
“他奶奶的,老子說話算數!”袁大炮把掐腰的雙手攥成拳頭往頭頂一舉,大吼一聲,“端來,老子喝!”接著就向馬力伸過手去接過碗往嘴邊一送,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好樣的!”
隨著一聲叫好響起了一片掌聲。
沒等袁大炮把空碗放下,牛大大又舀了滿滿一碗送到了他麵前,手一晃,灑落了一點兒。
“不準灑,灑了不算一碗!”
“少客氣!”袁大炮把空碗往炕上一擲,雙手從牛大大手裏接過來,又是一飲而盡,到最後剩個碗底的時候,特意讓碗底朝天往嘴裏一倒,然後向大家示示空碗:“怎--麼--的--”
“好--”
又響起一陣哄笑夾雜掌聲。
袁大炮逞能地喝下第三碗,又端起遞來的第四碗時,剛往嘴邊上一放,兩眼瞧著頭頂燈泡折射進碗底的影子,發起花來,肚子也咕嚕嚕直叫響,那滋味太難受了,像餓的又像用飯過量撐的。他情不自禁地一閉眼,幻覺中仿佛喝進肚裏的水已漲到了齊肩,還在漲啊漲啊,眼瞧就要漲過咽喉……
“加油!加油……”
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拍了兩下巴掌,無數有節奏的喊聲、拍巴掌聲響成了一片。
馬廣地見袁大炮遲鈍起來,雙手輕輕把著碗往他嘴邊上送,用帶刺的話將他:“喝,喝呀,咱們可講好,要是耍賴可是木匠揍的,投機取巧灑點剩點這麼大個的!”說著,縮回一隻手攥成拳頭伸出個小拇指來在麵前晃著,眼睛一眨一眨瞧著袁大炮。
袁大炮有口難言,抿緊嘴,喘著粗氣,狠狠地瞪著馬廣地。
“算了算了!”李晉站在炕上搖晃著手想給解圍,“我看這麼的吧,今天之內這十碗水都是他的,肚子裏沒那麼大地方呀……”
“喂,你沒事呆著看熱鬧,少扯這個!”黃曉敏首先反對。他心裏嘀咕,要是自己輸了,這袁大炮還說不上怎麼治自己呢,所以,堅決不讓步,反正喝水也喝不死,非讓他屁滾尿流,治治他那仗勢的威風勁兒。什麼地頭批判會,遲到兩次扣一天工不說,還要扣口糧呀,還散布自己是“大學迷”要走白專道路。他治別人時,別人不也都受著嘛,這回一定借機好好治治他!
“呸!”袁大炮斜棱了黃曉敏一眼,又瞪了下馬廣地,又沒好樣地掃視一下看熱鬧的人圈,雙手端舉著有點兒累了,兩眼一閉,便猛張口嘴一下子銜住了碗邊,喝上一兩口,就怎麼也不行了,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喉眼上喝不下去,這透明無味的液體,本來可以解渴,又可以消暑,是人們生活中的好朋友,在這裏,像黃連,又像是七叉八叉的刺團難往下咽。
這第四碗硬憋著氣喝了進去,再也不能多喝了,隻覺得肚子漲,腰帶緊,他把碗放在炕上鬆起腰帶來。
馬廣地以為他要撒尿,憋著笑,把大皮尿桶往他褲襠跟前挪挪說:“哎呀,我的排長呀,真格兒的了--”說著要幫袁大炮解腰帶,“給你當回部下也太沒眼力架了,應該你喝你的;解開腰帶了,往前挪挪尿桶了,都是我的事……”
王爾根看著馬廣地那滑稽相拍拍李晉的肩膀,悄悄地說:“喂,真不愧是你的徒弟呀!”
李晉忍俊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品味馬廣地說的話裏,又埋怨,又關心,又自責,其實,這裏摻的是戲弄。
旁邊有幾個知青也“撲哧”笑了。
“笑什麼?少見多怪!”袁大炮解開腰帶鬆了鬆又係上,把尿桶往旁邊一踢氣哼哼地說,“看我解腰帶,嘿嘿地齜起牙要撿屁吃呀?!”
“你這個人,真是的!”李晉不高興了,“怎麼不識好歹,我緊著幫你解圍呢!”
馬廣地斜棱李晉,“你就是挨屁呲的貨,人家袁排長根本不用你解什麼圍,鬆鬆腰帶要一口氣都喝進剩下的六碗!”
“叫你說對了,老子非喝下去不可了”袁大炮又端起碗,咕咚咕咚喝起來。
“好樣的!”
“大家給呱嘰呱嘰呀!”馬廣地把雙手舉到頭頂上拍著巴掌一帶頭,立刻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袁大炮喝著喝著,肚臍眼瞧著往外鼓,端起第六碗送到嘴邊時,突然覺得惡心,接著就打起嗝來,雙手不由自主地一顫,碗裏的水灑出了一些。
“喂--”馬廣地大驚小怪地瞪大眼睛,腦袋一歪,“端住嘛,來--”接著喊,“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說著伸過手去把碗幫著扶平。
袁大炮不知是氣的還是肚子脹撐的,兩眼迸冒著火星,腆著肚子,身子一歪,旁邊的知青忙把他扶住,讓他坐到了炕沿上。
馬廣地故作看不出袁大炮的氣惱,殷勤地湊過去安慰說:“排長,我說袁排長,別著急,要是真累了,咱就歇歇再喝!”
上海知青陳心良推開馬廣地:“行啦行啦,夠勁了,別看熱鬧不怕亂子大,別喝了!要喝,我替他喝,再說,你們打賭的時候,也沒講下說不準替!”
“嘿嘿……”馬廣地冷笑熱哈哈地一齜牙,鄙夷地說,“怎麼,咱們袁排長一屁股沒坐住,冒出你這麼個物來!人家打賭,講輸講贏,說得好好的,你算個幹什麼吃的?!”
“就是嘛--”黃曉敏大聲反對,“多管閑事兒!”
袁大炮坐著難受,一斜身歪倒到了炕上。
“怎麼啦?袁排長,怎麼啦?”陳心良一縱身跪上炕湊到袁大炮臉跟前,“難受吧?”
“我……我……”袁大炮難受地捂著肚子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惡……心,想吐。”說完一伸脖子,一張嘴,果真要吐了。
陳心良急忙把他扶了起來。
袁大炮腦袋往炕外一歪,“嘩”地吐出了一股渾水,沒等渾水落地,馬廣地早把尿桶接上了。
“嘩嘩嘩……”袁大炮接著又吐出一股水,陳心良在身後給他捶著背,待直起腰時,眼圈掛著淚花,嘴角掛著渾水珠兒。
他這一吐,倒是覺得輕鬆了一些,瞧瞧看熱鬧的仍圍著不動,捂著肚子站起來說:“我上廁所。”起身就走。
“喂喂喂,別不好意思,誰沒長個那玩意兒--”馬廣地招招手,“有桶,就在這尿吧……”
袁大炮理也不理地走了。
“喂--”黃曉敏喊,“回來呀!”
馬廣地喊:“不見不散,快點回來,我記著呢,還差三碗!”
……過了一會兒又一會兒也不見袁大炮回來,馬廣地跑到廁所一看,連個人影也沒有,邊往宿舍走邊嘟囔:“他媽的,真不仗義,以後就管這小子叫木匠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