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錯,那人向自己瞄準的目標開槍後,隱隱約約聽見遠處傳來踩踏雪地的沙沙聲,急促地向他壓來。漸漸地,這人發現黑壓壓一片的最前麵竄上一個來,越來越近了!
他端起槍,睜大眼睛,但不管怎麼使勁瞧也看不清,隻能看出是黑乎乎的一團在撲來,是狼頭?還是野豬頭?
他沒有發現左右還有黑影繞著而來,見眼前黑乎乎匍匐而來的影子越來越近,他耐不住了,瞄準黑影一扳火機,“砰砰砰”一陣槍響。
“哎--喲,”袁大炮慘痛地尖叫一聲不動了。
這時,李晉、丁悅純和馬力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開槍人的身後,進了水泡子的底心,他們早已看準,就一個人。聽到槍聲,又聽到袁大炮的慘叫聲,急了,紅眼了!
“衝--啊--”
李晉呼地站起來,憤怒地呼喊著,一揮手,不顧一切地帶頭衝了上去。
開槍的人聽到慘叫聲,繼而身後又傳來“衝--啊--”的憤怒呼喊,腦袋嗡地一聲,像一聲聲悶雷在頭頂炸響,霎時間被震蒙了。
“袁--排--長--”
趴臥的人群裏不知誰痛喊了一聲,接著,就有無數人忽地爬了起來。
張連長已顧不得一切,發出了激怒的呼喊:“民兵同誌們,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衝--啊--”
“捉--活--的--”
“衝--啊--”
“繳槍--不殺--”
呼喊聲、雜亂的腳步聲響成一片,彌漫著雪野,震撼著寒空。那氣氛,真像兩軍對陣廝殺一樣,一方被另一方打得潰不成軍,任憑對方勇猛地衝了上來。
開槍的黑影滿耳裏都是呼喊和衝殺聲,像是來自左右,又像是來自前後,哪裏也顧不得細看,手裏端的槍早“撲通”落在了雪地上,自己半蹲半跪在那兒篩起了糠。
“不--許--動!”李晉大吼一聲,第一個衝過去,左手擰扯胳膊,右手狠狠摁住了他的脖頸。接著,丁悅純和馬力也衝了上來,牢牢地把他摁在了雪地上。
摁趴下的人梗梗被掐的脖子,嘴啃著雪地,憋得說不出話來,不過,當他猛一側臉時,丁悅純吃了一驚:“丁……主……席……”
“是……我……”丁向東粗喘著囁聲道。
李晉和馬力也認出來了,鬆開了手。
這時,張連長安排幾個人攙扶袁大炮,帶著大隊人馬呼啦啦衝了上來,把他們幾個團團圍了起來。
張連長一跺腳:“你--怎麼搞的!”
圍上的知青們一看目瞪口呆了。
李晉也一時摸不著頭腦,眉頭一皺,怒氣衝衝地訓斥:“舉起手來!”
“噢--好一個貧協主席,原來是潛伏的狗特務!”馬廣地端著空腔半自動,威風凜凜地來了能耐,“打信號彈和誰聯係?舉起手來--老實交待!”拉開腿就要踢,被張連長一伸腿攔住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丁向東會是特務的,但,心裏又是一團迷霧,解散不開。
張連長問:“老丁,怎麼回事?”
“還怎麼回事,特務嘛!”
“不準包庇特務!”
“老實交待!”
……
知青們激憤地嚷成了一團。
“靜啦--靜一靜!”張連長發急地大喊一聲,轉身問丁向東,“你……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丁向東戰戰兢兢地爬起來,跪在地上,兩眼盯著張連長說:“昨兒個傍黑,我來豬舍接班打更,一進更房,飼養員就向我報告說,一頭引進的花母豬生了一窩野豬崽兒。我打著提燈過去一看,可不是,擠擠擦擦滾成一個團的小豬崽子,個個都是長嘴巴……”他見大夥聽得認真,神情鎮靜了一些,停停接著說:“我經著過這事,這野豬崽子難養活不說,活了也長不大,太可惜引進的這花白豬啦!我一下子想起那幾頭引進的母豬也在鬧圈,就在圈門口下了一對狼夾子。這玩意兒也就真怪,半夜裏,我正迷迷糊糊地在更房裏想睡一會兒,聽見外邊公野豬沒死沒活的嚎叫聲,我拎起槍趕到豬圈一看,少了一個狼夾子。聽著前麵不遠的地方有野豬拖著夾子跑的聲音,一直追到這裏,看著野豬影,打了三槍聽不見動靜了,剛要上去看看,就見雪地竄上來一大片,我以為是野豬群,還是狼群什麼的呢,哪想到是你們呀……”說完指指泡子那邊:“野公豬可能就打死在那兒了!”
淡青色的天邊泛出一縷縷紅暈,晨曦從朦朧的夜色裏噴射出來,山林大地在人們的視線裏越來越清楚了。
張連長和尾隨的知青們緊跟在丁向東身後走到前麵的泡子邊上一看,可不是,果然一頭有條後腿夾著狼夾的野豬,咽喉處血跡模糊地挺躺在雪地上,豬頭旁一片血染雪淩。
“哎!丁向東呀丁向東,你也太死葫蘆腦袋了,從哪兒能跑來黑壓壓這麼多野豬和狼呢!你把袁排長打傷了!”張連長唉聲歎氣地一跺腳,埋怨道,“也不看準就亂放槍,哎!”
丁向東擔心地問:“袁排長怎麼樣?”
“哎--”牛大大接過問話,“幸虧子彈是從肩頭的肉上穿個窟窿過去的,要是再偏一偏,打到心髒,袁排長小命就沒啦!”
“袁排長呢?”丁向東撒眸著問。
張連長:“早派人送回去了!”
田野心裏直納悶:“張連長,那信號彈是怎麼回事呀?”說話時用懷疑的眼光瞧了瞧丁向東:“這裏有沒有名堂呀?”
張連長:“八成是巧合。”
“咱們還去不去抓特務啦?”有人問。
張連長眯眯眼睛,一揚臉:“嗨”,多少特務也跑沒影啦!”
李阿三苦笑一聲,搖著頭說:“真不好理解!”
“嘿,我緊張了半天,鬧了這麼場鬼把戲--真能扯雞巴蛋!”馬廣地背著槍,袖著手,聳聳肩,長歎一聲,接著李阿三的話說:“唉--造反派打內戰不都這麼說嘛,好人打好人--誤會;好人打壞人--應該;壞人打壞人--活該,不打不相識嘛!”
知青們亂哄哄議論著,張連長心裏本亂糟糟像塞著一團麻,聽馬廣地冒出這一通風涼話,很不耐煩,聲音裏好像從來還沒顯著這麼急躁:“馬廣地!你少說風涼話!”
“喂--張連長--”馬廣地不緊不慢地回話,“這不是風涼話,是大實話呀。”
“你--”張連長氣得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黃曉敏覺得一切都非常無聊,隔著好多層人大聲問:“張連長,您快發話,還去不去抓特務啦?”
“嘿--”馬廣地情不自禁地又冒出了風涼話,“小子呀--你以為那特務就跟長在樹上的猴頭似的呢,等著你去抓呀?”
“你少鹹話淡話的!”張連長大聲嗆馬廣地一句,向大夥一揮手,“同誌們,撤--”
“噢--”
“撤--嘍--”
團團圍住的人群呼啦一下子散了,起著哄,像潮水般朝連隊湧去。
“站--隊--站隊呀……”張連長見此情形,覺得一聲“撤”有點失口,但不管怎麼再喊,已沒人再理會,拚命地朝連隊跑去。
“哈哈哈……”
“快看哪--哈哈哈……”
隊伍跑散後,剩下袁玲妹、方麗穎等一夥落後的女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你指著我、她又指著她地哈哈大笑起來。張連長莫名其妙地走上幾步一看,才發現她們有的穿反了褲子,有的穿反了鞋,還有的棉襖裏子衝了外……有的左腳是棉靰鞡,右腳不知穿錯了誰的棉皮鞋,五花八門,無奇不有。
姑娘“咯咯咯”、“哈哈哈”的笑聲像一串串銀鈴在冷清的空中飛蕩著,向遠處傳揚著,那樣開心。
“嘿嘿……”張連長的臉皺皺著,也在笑,但那笑就不像姑娘們那樣開懷,那樣自然了。是苦笑?是假笑?還是訕笑?一時難以讓人從臉上辨別出來,但,有一條--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曙光漸漸展開,幽暗的天空豁然明亮後,倒令人感到空蕩蕩而冷峻、淒愴,像個酸女人的臉。
張連長心裏亂極了,並不比王大愣挨哄時好受!他當連長後,從來都是規規矩矩按場革委會指示辦事,第一次想以假當真來凝聚知青們的意誌和紀律性,萬萬沒想到引起了更大的混亂……
啊,虛假將使這精神悲劇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