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迷魂陣(2 / 3)

他正冥思苦想,突然聽到廣播裏重語氣報導要加強戰備教育,隨時準備打仗。對,就從這裏入手--還有什麼比“打仗”和“戰爭”能繃人心弦的呢?他想起自己經曆過的年代,尤其是1961年那陣子,老百姓聽說蔣介石在老美支持下要反攻大陸,就像箭在弦上,咬牙切齒,摩拳擦掌!鬧糾紛的家庭,鬧派性的單位,忽地都擰成了一股繩--要一致對外。

這是最可貴的民族氣節!

他拿定主意,打算從這裏入手,把知青們漸漸散亂的心凝聚起來,時時事事都用戰備觀念來約束考驗他們。可眼下,令人奇怪的是:昨晚,是明明白白派通訊員和更夫老漢在午夜前趕到四平山的,剛才的三顆信號彈也是他囑咐在此時發放的,因為假仗當真仗來打,已經千叮嚀萬叮嚀放完信號彈就繞道回連隊,無論如何也要躲開搜捕前進的隊伍。再說,他倆除帶兩顆信號彈外,也沒帶子彈呀?怎麼迎麵突然響起了槍聲?通訊員和更夫老漢都機靈得很,不會有誤的,莫非當真遇上了敵情?

他捅捅身邊的袁大炮,讓他悄悄往後傳遞命令:沒有話誰也不準亂說亂動!

黎明前的黑暗鋪天蓋地向北大荒壓來,雪野的折光被吞進不少,到處黑茫茫、昏蒙蒙。這也是殘冬最冷的時刻。知青們趴在雪地上,屏住呼吸,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送著命令,密切注視著前方。

前方不遠處,離四平山林邊約距二百米處有一個水泡子,張連長和知青們幾乎都在斷定:槍聲就是在那裏響起來的。

他們瞧著瞧著,發現從水泡邊上慢騰騰站起一個端槍的人影來,像是鬼鬼祟祟窺探了一陣子什麼,又慢慢蹲下來。

張連長思忖:派一個排衝上去?不,盡管出發時說是到時候發子彈,其實,那是虛晃一槍,壓根就沒帶子彈!倘若衝上去,前邊的人真槍實彈,加上知青們又缺乏實戰經驗,即使自己親自帶隊上去,也難料傷亡後果。剛才看到隻一個人影,但很難說沒有埋伏了!

張連長又思忖:撤?來時氣昂昂,怎麼發這個話呢?真撤的話,威信掃地不說,不但凝集知青意誌的目的達不到,反而會起到渙散人心的作用。

張連長再三思忖決定:衝!硬衝上去!明知前麵有艱險,越是艱險越向前,即使傷亡幾個,哪怕是自己傷了,在王肅麵前,在人前人後也好說。

他隻是悔恨自責,為什麼不帶子彈呢?!麻痹麻痹,好大的麻痹呀……

天寒地涼,知青們趴臥一會兒,前胸涼得受不住了,側身躺一會兒,左側涼得受不住了,再換成右側,兩側都不行了就仰臉躺著,這些,每個人都在悄悄地忍耐中進行著。

“喂--”李晉用胳膊肘拐一下丁悅純說,“我真有點兒受不了了,請求請求張連長,咱們哥幾個上,豁出爹媽養活的這百八十斤唄!敢不敢?”

“敢!”丁悅純拐拐旁邊的馬廣地,“你上不上?”

“我……我……”馬廣地吞吞吐吐,態度不甚明朗,“上……也行……,反正就是有點兒……腰疼……”

其實,他是在惦念韓秋梅。人人都說自己找了個好對象,還沒結婚呢,槍那玩意可沒長眼睛,真撞到腦袋上不就完了?小命就這麼一條呀!

馬力在旁邊自告奮勇:“帶我一個,趴在這兒也真夠遭罪的……”說著往李晉跟前湊湊,把嘴貼在他耳朵上說:“不過,得跟張連長講個條件,咱們是在火線上經受考驗,那逃跑檢討的事兒就算了--讓他一筆勾銷別再提。”

“行!”李晉很讚同。

丁悅純往前爬著,聲音低但很急:“走,找張連長自告奮勇--上去捉活的!”

馬廣地猶豫著爬了幾下,停住不動了。

李晉等三人穿著夥伴們的空隙,很快爬到了張連長跟前。

“張連長,”李晉側著臉悄悄地請求,“我們仨去,活捉那個龜孫狗特務,批準吧!”

張連長很受感動:“就這麼赤手空拳?”

“我倒是武裝基幹,聽說這回逃跑回家,還要擼掉,也沒敢去領槍呀,就悄悄跟上了。”李晉故意裝出可憐的樣子,漸而又硬氣起來,“張連長,沒問題,你發話吧,願意接受組織的考驗,保證捉活的……”他也是要在這關鍵時刻亮亮風節:讓你們看看我李晉是英雄,還是狗熊?難道逃跑回家過個春節,就能是革命的逃兵嗎?!

“憑這個就可以給你們仨記功,那逃跑的事一筆勾銷!”張連長感動而又擔心,“不,不,特務真槍實彈,我怕……”

李晉問:“可以給我一隻槍,少帶點兒子彈,我向毛主席保證……”

“沒有,沒有子彈呀!”張連長羞愧地說了真話,“沒帶子彈……”話一出口又覺得不自然,忙改換口吻,“著急忙慌地忘了。”他的神聖已經變成了不自然。

“那也沒關係!”李晉見張連長已吐口,心裏很高興,這也是難得的信任,“我們仨上去,一個從正麵,兩個從後麵,搭上一個換一個還剩倆呢!”

他說得很輕鬆。張連長自從認識李晉以來,從沒發現他有什麼可取之處。但他和王大愣那些事,細品味,也真沒覺出有多大恨頭,不少事也怪王大愣嘛!這下子,李晉的形象一下子在他眼前高大了許多許多。

這時,袁大炮從旁邊拖著槍爬過來:“張連長,我帶他們仨去!”

“也好!”張連長由於高興變得興奮,他第一次感到這些知青多麼可愛。因為這才是真正的關鍵時刻呀!

袁大炮:“我從迎麵上!”

“不,我從迎麵上!”李晉爭著,“剛才,我已經占下這個窩了!”

丁悅純往前爬一爬:“你倆都別爭了,我從迎麵上吧。”

馬力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威風和勇氣:“我看都不要爭了,咱們四個抓鬮兒!”

“出洋相,抓他媽什麼鬮兒!”袁大炮神態自得地截斷說,“我是排長,我的話就是命令!”

他在知青中威信並不高,這回卻一下子鎮住他們了。是啊,解放軍戰士來幫助軍訓的時候說過,到關鍵時刻,民兵也是軍人,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宗旨,這話確已牢牢記在每個知青心裏。事情就這樣定砣了。

張連長仿佛也為在這樣關鍵時刻敢上的排長驕傲:“好,就這麼定吧!”

他很振奮,也很激動,猜想得多麼準啊,戰備--敵情--戰爭--果真能凝集人們的心,你看吧,不管是出身好還是出身不好的,也不管是平時鬧矛盾或彼此有意見的,到這個時候都能緊緊攥成一個拳頭,也一定能夠同使一股勁狠狠地打出去!大概這就是我們的民族始終能立於世界之林的緣故,這就是中華民族的驕傲與神聖的核心所在吧?

張連長瞧著身邊躍躍欲試的袁大炮、李晉等四人,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樣,伴著發自肺腑的愛,小聲發出了命令:“出發吧,盼你們勝利歸來!”此時,他真是想跟著他們一起衝上去,隻是擔心自己年紀偏大,手腳不靈,衝上去不如他們有戰鬥力。他望著雪地上漸漸爬遠的黑影,心裏不知是酸、是辣,也不知是鹹是甜,多種滋味攪和在一起,在心裏湧騰著,翻滾著,刺激得眼淚刷地流了下來:李晉他們以後再起刺,再幹出不符合要求的事,也不能用“抓階級鬥爭”的方法抓他們,他們畢竟是剛剛離開爸爸媽媽身邊不久的剛剛踏上生活之路的孩子……

天本來就黑,加上淚水使視線模糊。但就是在這模糊中,他才第一次覺出了這些知青的可親可愛。

離張連長較遠的潘小彪、牛大大還有女知青田野等這才明白過來,李晉他們請求任務衝上去了。他們壓著嗓音嗆嗆一陣子也要跟上去,卻被張連長厲聲厲色地阻截住了。

淡淡的曙光穿過黑沉沉的雲霧從高高的寒空灑來,和雪光交輝,在緩緩托現著山林、田野和連隊的輪廓。

袁大炮迎麵匍匐前進著,李晉獨自從左,丁悅純和馬力從右急火火地爬著繞去。

袁大炮手拖著半自動,匍匐著,兩眼死盯盯瞧著水泡邊上。暗淡的曙光中他漸漸看出:水泡堰沿上露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並能看出不時地還稍有晃動。他猜想,這大概就是鱉羔子特務在探頭探腦吧?於是,放慢了匍匐的速度,仔細瞧著,再沒有發現一點別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