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熱心腸(3 / 3)

鄭風華:“人多好幹活,咱幫大嬸收拾好,菜上齊了一起來。”

丁向東見放了桌子,忙起身:“肖連長,我走了!”

“哎--”肖副連長用手擋著,“老丁,別走了,在這兒吃點吧,咱哥倆喝一盅!”

“不啦,以後再來。”丁向東說著,又瞧瞧白玉蘭:“玉蘭,我走了,等哪天再看你,你也到我家串門!”

白玉蘭瞧著他,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沒有怒,也沒有笑。隻是有點發愣地瞧著這個王明明的舅舅,又是現任的貧協主席。

肖副連長挽留不住丁向東,笑笑走了。

廚房裏,肖副連長老伴還湊在灶火旁忙和著,鄭風華幫著往桌上端。

外麵刮大煙泡了,勁風卷著雪吹打得後窗叭啦叭啦直響。像是要鑽進屋又鑽不進來氣得發瘋似的。

白玉蘭在城裏過冬天時,鄭風華給她在信裏描述過北大荒大煙泡的厲害。現在轉臉朝窗外看時,一下子被和窗台一般大的一木槽鬱鬱蔥蔥的蒜苗吸引住了:後屏是大煙泡敲打著的冰花覆蓋的玻璃窗,相距咫尺便是這滿槽生機勃勃的新綠,株株亭亭玉立,根部白裏透綠,綠中有白,越往上長,越變得翡翠一般,密密匝匝,蕩漾著盎然的春意。

她瞧著瞧著,憋悶了一年多的心胸似乎豁然開朗了,覺得在那盎然的春意中,在那齊刷刷綠苗尖兒織成的平麵上,洋溢著一首詩。是的,她在中學讀書的時候,尤其是到了高中,就非常喜歡詩,尤其喜歡普希金的詩。當愛情萌動,向愛河投擲探底時,不就是通過兩首詩嗎?她深深地理解那裏的詩意,在戀愛中啟用了那裏的詩意。這大煙泡、冰花玻璃窗,滿室蔥綠交織中,不也有濃濃的詩意嗎?是的,詩意是那樣濃厚,給人以啟迪。世間幾多酷冷嚴寒,但人們卻在酷冷嚴寒中能造化出這美好的小春天。人生旅途難免遇到幾多挫傷磨難,挫傷磨難中應該用勇氣澆綠心葉,承受世間這麼多美好的光、熱和愛……

她真悔恨自己:當初為什麼去尋短見?!

“玉蘭阿姨,”小老丫見她瞧著蒜苗發愣,一縱一跳爬上炕去,把她拉到窗戶前,“到這兒來看。你說,我爺爺栽的蒜苗好不好?”

“好,太好了。”白玉蘭突然發現窗旁的牆上有一張莫名其妙的圖,問,“小丫,這是什麼?”

小丫指著圖上一行字念:“阿姨,這是九九消寒圖。”

“噢--”白玉蘭這才注意到那行小小的字:“九九消寒圖”,嘴裏輕輕地重複著,仔細一看,方方正正一張不大的紙上畫的就像八卦圖形,一打眼就看出上麵是九九八十一個格,上麵標明的日月,從冬至開始--每九個格一趟。這顯然就是一個“九”,前四個四個的每一個格裏都用草綠色塗染著,一看標的時間,就知道是過去了的日月。

白玉蘭一看那歪歪扭扭的字,笑著問:“這是你畫的?”

“不,”小丫歪歪頭,“是我爺爺教給我畫的,前年教的。以後就不用爺爺教了……”說著從窗台蒜苗槽和牆的夾縫裏拿出一個草綠色廣告瓶和毛筆,打開蓋,用毛筆尖蘸了蘸,塗綠了第五級那行九個格的第一個小方格,接著說:“阿姨,明天就是五九第一天啦。”

白玉蘭開始更加喜歡這小丫來,覺得她很有意思,親昵地瞧著她,重複著她的話,像是在問:“五九第一天?”

小丫撲閃撲閃一對美麗動人的大眼睛:“阿姨,我爺爺說呀,要是在我們關裏家,五九、六九都河垂柳了,咱北大荒還是這麼冷哪!”她指著圖下邊的北大荒冬九歌歌謠,像朗誦課文一樣讀了起來:

“一九冰上打滑溜,

二九凍得不出手,

三九夜裏起寒流,

四九出門風咬肉,

五九凍掉下巴頭,

……”

“可不是,”白玉蘭高興地把小丫摟在懷裏,“坐這趟車,真的差點要凍掉我下巴頭,到你家暖和暖和才好了……”

“小丫,快點兒呀,”鄭風華又端進一盤菜放在炕桌上,扭身又往廚房走著說,“和阿姨下來洗手吃飯!”

“我來!”沒等白玉蘭轉過身來,小丫已從炕沿上溜下去,趿著鞋端來了盛有溫水的臉盆,放在炕沿上,“阿姨,在這兒洗吧!”反轉身又到廚房拿來了香皂和毛巾。

白玉蘭笑笑:“小丫真乖,來,咱倆一起洗!”

這時,肖副連長端著一小玻璃壺酒進來,從暖瓶往大茶杯裏倒上半杯開水,邊把酒壺往裏燙著邊說:“玉蘭,小丫和奚春娣、梁玉英、薛文芹她們才熟呢,和她們瘋鬧著呢,就和你規規矩矩的。”

“奚阿姨她們不像你,”小丫瞧著白玉蘭說,“到我奶奶家什麼都幹,爺爺奶奶都不在家,她們自己還來擀麵條吃呢……”

肖連長嗔怪道:“這孩子,你玉蘭阿姨不是頭一次來嘛!”

“真乖,”白玉蘭擦完臉往晾繩上搭毛巾,抱住小丫親了一下臉蛋,“阿姨再來,就什麼都幹了!”

剛才,肖副連長和鄭風華摘菜、洗菜、摘蘑菇、脫雞毛,給肖副連長老伴打下手,忙得不可開交,肖副連長老伴一麵炒菜,一麵燒灶火,還一麵擀麵條,也忙出了汗。這會兒將擀好的麵切完最後一刀,拎起來在麵板上抖一抖,把燒開鍋的火熄滅,順手端著肖副連長剛盛上的一盤菜進了屋。

“大嬸,做這麼多菜,真有點兒不好意思啦!”白玉蘭說。

肖副連長老伴放下手裏的蒜苗炒雞蛋,說:“今天讓你嚐幾個鮮,”她說著,指指桌上的兩個菜:“這山兔燉小雞、爆炒麅肉片是我拿手好戲!”

“大嬸,”白玉蘭感動了,淚花轉出了眼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肖副連長把手裏的一把筷子嘩啦放在炕桌邊上,笑著說:“你好好地生活就行……”

“白玉蘭,”突然,丁向東身上又夾著一股涼氣走進來,把一個瓷盤放到白玉蘭麵前,掀開蓋著的布,說:“你嚐嚐這豆包,是俺屋裏蒸的,新小豆餡,放的白糖,不是糖精,沙楞楞的,你嚐嚐……”

燈光下,那白淨的豆包還冒著熱氣兒。他剛才回到家以後,覺得像少點什麼事沒做,有什麼話要說,心裏雖稍稍滿足,又像還欠點什麼,正在屋地轉轉,見妻子剛揭鍋端進的豆包,覺得挺好,撿上一盤子就端了出來。

“謝……謝謝了,”白玉蘭見到他頭皮發硬、發漲的感覺在漸漸緩解,笑也自然些了。

肖副連長老伴直埋怨,埋怨裏滲透著謝意:“你看你這老丁大兄弟,費多少心呀,剛送來雞蛋,又送來豆包,我都擀好麵條了……你家還有啥,都拿來得了!”

“老丁呀,”肖副連長在廚房洗完手進來,邊用毛巾擦著邊催丁向東,“你也上炕,咱老哥倆和鄭風華一盅!”

鄭風華拽住丁向東的胳膊,嗔怪說:“你看你這個人,肖連長一個勁兒讓你坐,你就坐唄,還這麼外道呢!”

“哎--”小丫抱住丁向東一條大腿,像拔大蔥似的往炕沿上抬,“你就上炕吧!”

丁向東瞧瞧白玉蘭,屁股蹭點兒邊坐到炕沿上,順手拿起一個還在冒熱氣的豆包:“你嚐嚐,別嫌乎。”

“啊……啊……”白玉蘭支吾著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