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熱心腸(2 / 3)

已經到了肖副連長家門口。

“快進屋!”肖副連長進了障子院,站在門口,等白玉蘭走到跟前,忙拉開屋門往屋裏讓,“可把你們凍壞了!”

都說女人心細,不知什麼地方能夠傳電,剛才在車隊門口等候著接她,白玉蘭倒沒覺怎麼的,卻被肖副連長站在門口挨凍等候她的熱情感動了,“肖連長,你先進,這麼客氣!”

“哎--”肖副連長推推白玉蘭笑著說,“進嘛,你是客人,你進我進,早晚都得進。”

“白阿姨--”肖副連長的孫女小丫跑出裏屋抱住了白玉蘭一隻胳膊。

“哎呀,姑娘--”肖連長老伴聽到聲音迎出來拉起白玉蘭的另一隻胳膊,高興地說,“聽說你好好的,要回來,我們都可高興了!”

白玉蘭笑笑:“大嬸,謝謝你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是一個純樸、善良、說話辦事都很利落的老太太,因為出身中農,她很少有機會出頭露麵和知青們見麵,隻是每年夏鋤、春播和秋收連隊大會戰時需要勞力,她才去參加,默默無聞地幹,誰也不大理會。

“嘿,這話說哪兒去了--”肖副連長老伴拉著白玉蘭的胳膊往屋裏走,“還是麻煩得著。我願意麻煩,你願意來,多少錢都買不來兩廂願意的事呢……姑娘,快,快脫鞋上炕暖和暖和……”

小丫迎著奶奶的話,哈下腰就要去給白玉蘭解鞋帶脫鞋。

“小妹妹,”白玉蘭哈下腰推推小丫的手,“我自己來。”

小丫已解開一隻,她自己解開另一隻,然後被小丫推上炕。

白玉蘭被顛簸了兩個多小時,從幾乎難以堅持的冰天雪地裏進來,往火牆旁熱乎乎的炕頭一坐,頓時渾身溫暖極了,有如進了天堂一樣。

肉香和菜味,加之飄浮進的一些熱蒸氣,彙成一股特殊的氣息,在屋裏蕩漾著,在她心裏流淌著。

鄭風華隨著肖連長到另一間房裏,不知忙什麼去了。

白玉蘭是第一次來肖副連長的家。這裏和王大愣、張連長家住房的結構大小都是一樣的,滿滿登登擺著擦得很亮的被櫥、木箱、地桌和椅凳。擺設也隨這裏的老習慣,進門迎麵牆前是一排離地像桌子般的三個箱子,上麵擺著暖瓶、水杯,牆上的大鏡旁並排掛著一張用鏡框鑲著的毛主席彩色肖像。另一旁鑲著一張周恩來的肖像。她想起來了,似是聽鄭風華講過,肖副連長曾在延安給周總理當過勤務員--這大概是特殊感情的象征。再看時,旁邊還掛著一個小像框,近處一看,裏麵鑲著一張有些發黃發舊的合影照,她好奇地湊過去。小丫也湊了過來,手指著照片上的一個人給白玉蘭介紹說:“白阿姨,你知道嗎?這是周爺爺。”她說完還怕白玉蘭不明白,帶有自豪的口氣說:“就是周總理,”接著又指著另一個說:“這是我爺爺,這是……”

白玉蘭點著頭,仔細端詳了又端詳,從那最上邊的一個人像中看出了肖副連長現在的一點點模樣。

這是周總理在延安時和他身邊工作的一些同誌的合影照。

“白玉蘭--”她正興致勃勃地端詳著那時的周總理,丁向東帶著一身涼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說,“你挺好吧?”

白玉蘭沒好氣地側回頭,用斜睨的眼睛瞅瞅他:“我好不好,礙你什麼事?!”話語裏明顯帶出了氣哼哼的味道。

“我……我……”丁向東窘得臉色發紅,“我們大家夥兒……都……惦記著……你……呢……”

他說話有點結巴了,讓白玉蘭一頓沒好氣,竟有些心慌,就像自己在白玉蘭身上做了什麼短事,隻是尷尬地笑,那臉上笑容擴展出的紋路都在發顫,就像當年登上大批判戰場,一時不知說什麼,終於嘴裏罵著一腳踢出了一個“典故”。他剛才在路上碰見白玉蘭,已察覺出她對自己的不滿,回家後坐不穩、立不安,端著僅剩的十七八個雞蛋來了。

“我們家雞開襠早,”他向白玉蘭亮著端在瓢裏的雞蛋,“孩子他媽也說了,讓拿給你吃。她要來,我沒讓她來,她更不會說個啥……”

小丫轉身往炕上推他:“丁爺爺,你坐,你坐呀……”她莫名其妙,不知咋回事兒,瞧瞧白玉蘭,又瞧瞧丁向東。

“我怕你這雞蛋裏有骨頭硌牙,怕有刺兒紮著舌頭……”白玉蘭自己也不知道這時怎麼有這麼些刁鑽的話。此刻,她把對王大愣、王明明的恨都發泄在他身上了。

“哎呀呀,玉蘭哪--”肖副連長老伴從廚房進來說,“哪來那麼多嘎牙子話,這老丁是個實心眼子人,為了王明明那缺德事兒,氣得呼兒嚎瘋的呀……”

肖副連長老伴兒這麼說,丁向東好像有了助威的,心一不慌,說話也流利了,斜身對著白玉蘭往炕沿上一坐,一副氣昂昂的樣子:“白玉蘭哪,我見了你都不好意思呀,誰讓我攤上這麼個不爭氣的外甥呢……”

“姑娘,”肖副連長老伴見白玉蘭不那麼拗勁了,又說:“你是不知道,老丁大兄弟把那個孬種外甥好一頓打……”她說到這兒,肖連長在廚房催她快炒菜,她邁開步又轉回頭:“你們倆先嘮著,我去炒菜,咱們好吃飯。”

丁向東接著肖副連長老伴的話說:“你還沒回城那陣子,我那個外甥不就叫人家公安局抓起來了嘛,關在什麼收容所裏。那天早晨,我姐姐哭天抹淚的,說要去看他,我說我也去,到了那裏,是托人才見到。我一見麵就是劈裏啪啦一頓耳光加腳踹,打得這個鱉羔子躺在地上直告饒。我姐姐哭著喊著直講情。我不管那個,順手從牆根撿起半截棍子就要掄。要是沒有兩個看守拽住,我非打癱他不可……”

他說到這裏,好像氣得不行了,喘口粗氣接著說:“呸,我就不信那個勁兒,我們關裏那個地方有個說道,舅舅打外甥那是白打!”

小丫瞪大眼珠子問:“丁爺爺,你用棍子打上了嗎?”

“嘿,別提啦,”丁向東後悔地說,“就怨那倆看守,愣把我推出去了。我把棍子使勁撇過去,沒撇著他,氣得我指著他發恨:小鱉羔子,你瞧著,等哪天我自己來,好好教訓教訓你……”

肖副連長老伴兒把菜放進鍋裏,將半敞的門拉開探進半個腦袋來:“可不是,那幾天,他姐姐天天來看老丁大兄弟,就怕他一個人去了!”

“哼,”丁向東挺挺腰,氣勢洶洶地說,“我姐姐我姐夫還要求人走後門呢,我蹦高反對!這吃人飯不屙人屎的東西,就得塞笆籬子教訓教訓去……我和他們叫號啦,他們要是敢求人走後門,我就給他們揭老底兒!”

小丫天真地瞪大眼珠子,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丁爺爺,你真厲害,要是當個解放軍,準挺勇敢,能打死挺多挺多日本鬼子大壞蛋!”

“小丫,你真有意思,”白玉蘭把她摟在懷裏親昵起來,沒再斜楞丁向東,可也沒再理他。丁向東看她那樣,心裏比方才舒坦多了。

“好啦好啦,”鄭風華從廚房搬著小炕桌,邊要往炕上放邊喊:“開飯嘍--”高興得像小孩子,又像個堂倌兒,又像這個家裏的成員,隨隨便便,無拘無束。

“風華,我來--”肖副連長進屋從掛繩上抽下一條毛巾,邊擦著手邊說,“你快脫鞋上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