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讀書人在腰間佩把寶劍乃是時尚。通常劍刃都懶得開,以免不小心割傷自己。但岑七郎的寶劍肯定不在此列,剛出鞘,立刻帶起了一道耀眼的寒光。甭看宇文至平素在街市上橫行無忌,卻從沒真正殺過人。看到對手情急拚命,嚇得慘叫一聲,拔腿便逃。
“哪裏走!”岑七郎怎肯放過這個殺害自己朋友的“真凶”,提著寶劍隨後便追。也活該宇文至倒黴,才奔出十幾步,迎麵街道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數輛包著白銅的馬車衝著他直挺挺的撞了過來。
這下子要是被撞上,非粉身碎骨不可。宇文至再度發出一聲駭人的慘叫,雙腿猛然拔起半丈多高,硬是從第一輛馬車的拉車轅馬脊背上躍了過去。那岑七郎也恰恰追至,來不及收攏身形,也是猛然雙腿用力,蒼鷹般從同一匹馬背上疾掠而過。
也就是對方為了出行安全,故意用了以耐力著稱,身材卻比較低矮的室韋馬,才讓他們兩個逃過了一劫。若是換了軍中的突厥馬或者契丹馬,宇文至和追殺他的岑七郎兩個非被轅馬撞殘廢了不可。但是,他們兩個算是逃離了生天,一向在豪門裏邊養尊處優的轅馬們卻不曾受過如此驚嚇,隻聽車隊中間發出“唏溜溜”一聲咆哮,有兩匹轅馬居然不管前後隊伍中的趕車者如何嗬斥,衝下大路,拖著馬車,直奔附近的寬闊地而去。
“啊”驚馬所拉的車廂內,有一個女人發出淒厲的尖叫。那馬車卻片刻不停,車轅在路邊的石塊上碰出一串串火星。
“壞了!”聽到女人的尖叫,宇文至瞬間清醒。他也算大戶人家的後輩,雖然家道早已中落多年,但平素受的熏陶畢竟還在。對大唐朝廷的衣衫製度、車駕等級摸得門清。白銅裝潢外觀的馬車,至少是公侯之家,或者郡主、郡馬才能用。若是放在早幾年,皇帝陛下厲行節儉的時候,馬車裏邊坐著一位公主,也極有可能。
八兩馬車,清一色的白銅裝潢,清一色的室韋棗紅小馬。馬車裏無論坐得是誰,若是今天被傷害到,宇文至即便生了三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因此他顧不上再應付岑七郎的追殺,拔腿便向馬車追去。岑七郎被宇文至的突然變化弄得一愣,旋即也明白今天自己闖下了大禍,丟下寶劍,跟在宇文至身後縱身緊追。
兩條腿的人怎可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驚馬,眼看著白銅馬車就要被驚馬拉著撞上路邊人家的青磚牆,車裏邊女人的尖叫聲都變了調子,時斷時續。宇文至兩眼一閉,渾身的力氣瞬間全被抽走。早知如此,他又何苦給自己攬這個差事?本以為可以借機討好某個人,給自己尋個出路,日後重振宇文家門楣。誰料想出路沒等看見,鬼門關倒是近在眼前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眼睛一閉的瞬間,馬車前又撲過兩個身影。一個是跟人打架,在地上滾得滿身泥水的王洵,另外一個彪形大漢,比王洵居然還高了半頭,粗了兩號。二人幾乎是同時撲到,半空非常默契地看了看,隨即,王洵身體陡然下沉,徑直撲向車轅。那大漢則猛然發出一聲了怒喝,“著!”。缽盂大的拳頭當空砸了下了,正中一匹驚馬的脖頸。
“唏溜溜!”兩匹驚馬中的一匹又是一聲慘叫,疼得渾身抽搐,軟軟地跪了下去。緊跟著,另外一匹也被彪形大漢打倒。搶在馬車翻到之前,王洵雙臂抱住車轅,順著馬車的趨勢追了幾步,用力按下車閘。“籲!”他大聲呼喝,雙眼瞪得幾乎濺出血來。那馬車帶著他又前衝了數步,堪堪在車廂與牆壁相撞之前,停住了去勢。
這幾下兔起鶻落,不過是電光石火的功夫。周圍來不及逃走的看客全嚇呆了,張開嘴巴,連喝彩都全然忘記。倒是後續馬車上的仆從反應得足夠快,紛紛跳下車來,拔刀將肇事者和救人者全部圍在了中央。隻待車廂裏的女子說句話,就立刻將眾人碎屍萬段。
氣還沒等喘均勻,身為救人者之一的王洵自己也呆住了。一個多時辰前,他還嘲笑說京師裏的官員多如牛毛,隨便在哪裏發生一次火災就可以燒死二十幾個將軍。卻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自己隨便打了一架,就至少打出個郡主來。要是放在他祖父那輩,這場禍當然也不算大。可現在,他所謂的王小侯爺不過是個混吃等死的子爵,欺負幾個尋常百姓不在話下,憑什麼去招惹這車身通體白銅裝潢的郡主大人?
注1:淩煙閣,唐太宗李世民紀念身邊功臣之所。上麵畫了二十個功臣像。其中有很多是他的心腹文臣。但民間卻認為長孫無忌,房玄齡等長期置身軍旅,屬於文武雙全之列,不能算作書生。
注2:漢尺,一尺相當於現在二十三厘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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