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啥?你再說一遍!”常思手按刀柄,虎目圓睜。他奈何得了百戰老將,卻偏偏拿自家這個大女兒毫無辦法。打,當著女婿和這麼多將士的麵兒,顯然有些過於嚴苛。但不打常婉淑一頓,肚子裏的一團邪火卻根本找不到地方發泄。
“瓦崗寧彥章,見過常將軍。救命之恩不敢言謝,日後將軍有用得到晚輩的地方,風裏火裏,絕不敢辭!”偏偏有人唯恐他肚子裏那團火燒得不夠旺,不早不晚走上前,躬身施禮。
“你叫啥?你再說一遍,你到底是誰?”常思立刻找到了焚燒目標,轉過頭,大聲追問。
“瓦崗寧彥章,在此拜謝常將軍救命大恩!”寧彥章退開半步,再度長揖及地。
他原本就長得白白淨淨,最近半個月又一直在道觀中修養,因此看上去更加富態雍容。而常思自己,也是個遠近聞名的大胖子。兩個胖子隔著四尺遠相向而立,看在外人眼裏,竟是罕見地相得益彰。
然而,常思卻沒有因為小肥跟自己體態隱約相似,而對此人假以辭色。擺了擺手,冷冷地轉身,“寧彥章是麼?你且跟老夫來!有些話,老夫必須跟你當麵交代清楚!”
“遵命!”寧彥章微微一愣,隨即不卑不亢地回應。邁開雙腿,緩緩跟在了常思身後。
一步,兩步,三步,最初還有些緊張,數步之後,竟緩緩將腰杆挺了個筆直。
“阿爺——!”常婉瑩追上前,大聲阻攔,“不關他的事兒!他腦袋受了傷,以前所有事情都記不得了,他……”
她的胳膊再度被常婉淑拉住,身體被扯得踉踉蹌蹌。正掙紮著準備再替愛侶說上幾句,卻看到寧彥章將頭轉了過來,滿臉坦然,“你別急,我自己能應付得來。如果連這點小事都應付不了,先前答應你的那些,將來拿什麼去兌現?!”
“走吧,走吧,阿爺正在火頭上。你說得越多,越是火上澆油!”常婉淑也將嘴巴俯在自家妹子耳畔,低聲開解。
“那你,你自己小心!”常婉瑩掙紮了兩下,終究沒自家姐姐力氣大。抬起淚眼眼看了看寧彥章,用極低的聲音叮囑,“別跟他硬頂。他那個人,氣頭上跟誰都不講道理。等氣消了,我再跟你一道想辦法!”
“嗯!”寧彥章笑著點頭,加快腳步,追向常思。
這個女子願意跟自己麵對全天下的人,包括她自己的父親。這個女子願意跟自己生死與共。自家父母不在,請不起三媒,下不了六聘。但無論如何,卻不能讓他為了自己跟家人鬧翻。所以常思講理也罷,不講理也好,自己都隻能獨自去麵對。反正,反正全天下的女婿,都少不了要過老嶽父這關!
聽自家女兒胳膊肘全都拐向了外邊,常思心中的邪火越燒越旺。用眼睛瞪開上前試圖替自己提供保護的親兵,用大腳踹開湊過來試圖緩解氣氛的幕僚。像一頭下山的老熊般,一步步遠離道觀,一步步,將腳下的地麵踩得搖搖晃晃。
寧彥章緩緩在後邊跟著,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步亦步,趨亦趨,將彼此間距離始終保持在五尺之內。
一老一少兩個胖子,相跟著離開戰場,離開滿地的血跡與屍體。一直走到了所有人的視線之外,常思才猛地轉過身,厲聲斷喝:“姓石的,我們常家到底欠了你什麼?你居然要賴上門來,將我們家攪得雞犬不寧!”
他是軍中宿將,半輩子殺人無數。因此稍微作勢,便如同有一塊萬鈞巨石直奔小肥的頭頂壓了下來。然而,這種百戰餘威,對小肥卻起不到多少作用。年青人隻是禮節性地退開了半步,就再度站穩了身體,笑著拱手:“晚輩愚鈍,無法理解您老到底在說些什麼!晚輩原本在山寨裏好好地做強盜,卻被漢王殿下派人不遠千裏給捉到了河東!若是能逃,晚輩在半路上早就逃之夭夭了,塞北江南,哪裏不比在河東安全?又怎麼可能專門跑來賴上您?況且晚輩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變成了石延寶!對石、常兩家的舊日恩怨,更是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