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喜:“你不懂!”
12
翌日,小江南農場會議室。會議室門上貼著紅紙白字:第二討論組。
賈述生走到門口停住了腳步,裏邊開鍋似的爭吵成了一片。他站住,聲音傳來:“不行,憑什麼處分賈場長、方連喜和李開夫呀!咱們集體找吳局長說理去!”“純粹是官僚主義!”“什麼真理不真理的,看來,就是個嘴大嘴小的問題。”“我不同意你們這些說法!”
……
賈述生推門走了進去,會議室裏立即靜了下來。
賈述生找個地方坐下說:“剛才,我參加第一組討論了,討論得很好。在這裏,我再強調一下,我們召開的這次會議,主要是貫徹落實局裏召開的場長會議精神。要作為一條紀律定下來,不議論上級關於對幹部的處理問題,有想法、有意見通過適當方式提,不能在這裏犯自由主義。重點討論如何振興和發展我們小江南的問題。好,大家討論吧。”
小穎:“我說。上頭領導不是常說,允許失敗,不允許不改革嘛?這是怎麼回事?”
周德富:“這叫改革嗎?”
小穎:“周副場長,你說,這不叫改革叫什麼?”
賈述生:“小穎,停一停,你這發言的方式不對,你想想再說。”
周德富:“我堅決擁護局黨委的決定。我認為,這個改革呀必須首先有個遵循,不能漫無邊際地想一招兒是一招兒,我們國營農場……”
小穎氣哼哼地說:“周副場長,我們知道你要說啥了,這遵循不是得有人先創造出來嘛。你比如說農村這土地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不就是安徽的幾個農民創造的,中央首長知道後總結推廣的嗎?”
周德富:“你說吧,我不和你抬杠!”
賈述生:“好,你們兩個都冷靜一點兒,不能帶情緒。”
李開夫:“我說說吧。”
賈述生:“好,李開夫,你說說吧。”
李開夫情緒沉默但又激昂:“我要一說話,可能就和大家離轍了。說起來,我來北大荒和別人不一樣,連滾帶爬混得實在是不容易,好不容易靠近組織混了個小科叉子,沒想到說抹就給抹了,弄得老婆子唉聲歎氣的,哎,還要求入黨呢,看來是沒門兒了。”
有人瞧他的樣子想笑,笑不出來,李開夫歎口氣,一抬頭:“不過,我這幾天睡不著反複想,機耕隊沒管好,我是有責任。半夜裏睡不著細細一想,承包這玩意兒不行,還得把拖拉機都變成個人的,誰買得起就賣給誰,一年還不上二年、三年……鼓勵個人買拖拉機……”
周德富:“李開夫,你以為這是美國辦家庭農場呢!你這麼一整,還叫社會主義嗎?”
連喜:“咋不叫社會主義呢?基本生產資料--土地是國家的呀,我從報紙上看到了這個新詞兒,這叫徹底轉換經營機製--國有民營。”
賈述生:“對,這可能就叫雙層經營體製--聯產承包。”
李開夫:“賈場長,你能不能再去爭取爭取,讓咱們再試一年呀?”
賈述生搖搖頭:“眼前恐怕是不行了,你們可以再深層次地研究,找找經驗教訓,我找機會向上級彙報。”
賈述生抬腕看了看表:“大家都冷靜地思索思索。連喜和開夫的工作不大好安排,我跟薑書記商量了,就到米廠去。”
連喜:“我爸他們米廠優化組合之後,人員還用不了呢!”
13
賈述生辦公室。
賈述生把連喜送到門口,拍拍連喜的肩膀笑笑說:“百年不遇的洪水災害給我們的家庭農場來了個不小的下馬威,我看你沉悶的樣子,以為給嚇住了呢,聽你這麼一細說,我才放了心。好,回去動員直屬分場的幹部和職工都行動起來,搞好生產自救,渡過難關!”
連喜緊緊握著賈述生的手抿緊嘴,點點頭。
特鏡:兩隻握緊的手。
14
直屬分場辦公室門口,暴雨衝刷的跡象留在了路旁的水溝和大街上,浸透在牆基上。
敲鑼打鼓。
連喜、李開夫等站在門口。
一輛輛貼著“支援受災兄弟農場”標語的卡車駛進院裏:化肥、農藥、糧食等物資。
15
魏曉蘭住處。
魏曉蘭盤腿坐在炕上,王繼善坐在炕沿上。
王繼善:“這幾天,連喜的情緒怎麼樣?”
魏曉蘭:“看不出怎麼樣來,連喜這孩子懂事兒,他心裏難過也不能讓我看出來。”
王繼善:“你看方春那天那個樣,還拎根大棒子,氣勢洶洶的。這回好了,把兒子推到火坑裏了,他也該舒服了,再沒來鬧你吧?”
魏曉蘭:“哼,他有什麼臉!”
王繼善:“連喜那邊你還真得好好勸勸他,可別再跟著他們瞎胡鬧了。”
魏曉蘭:“我知道,王場長,這回我回來,你沒少操心,算是認出真假人來了!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
王繼善嘿嘿一笑:“哎呀,這話是怎麼說呀!你和連喜都好好的,比什麼都好。”
16
中午,李開夫家。
連喜和小穎進了李開夫家的院子,李開夫和秀蘭迎了出來。
李開夫:“我說要到你那兒去談,你非要來。快,屋裏坐。”
連喜:“我說的事兒怎麼樣?”
李開夫:“你不是說讓我派人到山裏先去偵察偵察嗎?我這回可是派的嫡係部隊,秀蘭親自帶小分隊去的。”
李開夫回頭瞧瞧秀蘭:“喂,內當家,你快給連喜說說。”
他們一起進了外屋,外牆擺著一筐榛蘑,一筐猴頭,一筐榛子。
連喜哈腰用手摸摸蘑菇、猴頭,又扒開一個榛子用牙咬開:“喲,粒兒這麼大呀。”
秀蘭說:“連喜,今年收山,那山核桃、山葡萄一嘟嚕一嘟嚕的。這些東西采了,怎麼賣呀?有要的嗎?”
連喜說:“你放心吧,王大嶺和幾個返城的知青在上海辦了一個糧油公司,也兼營北大荒特產,我給他們打了電話,他說沒問題,有多少都能銷出去,上海、北京那些大城市的老百姓喜歡這些東西。特別是那裏的一些知青,老惦記著咱北大荒的小雞蘑菇燉粉條!”
小穎:“那太好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秀蘭:“連喜、小穎,快進屋坐。”
連喜和小穎坐下。秀蘭泡茶。
李開夫:“連喜,你說起王大嶺來,我還有個好哥們兒是做大買賣的呢!他在廈門、深圳都有大生意,前幾天來信還說,能不能和咱們聯合幹點啥?我回信說,你是個買賣人,我們是國營的,沒法和你攪和。”
小穎問:“做什麼買賣的?”
李開夫:“不單是做買賣的,主要是搞實體,在台灣有好幾個大橡膠園,好幾個農副產品加工廠。我說和咱做不了什麼大買賣,又來信圈弄我帶著家人跟他幹去,信裏一再保證虧不了我。”
連喜問:“你們倆什麼緣分?”
李開夫嘿嘿一笑:“連喜,要不是今天改革開放,這可是爛在肚子裏的話,我和任何人是死活不能說的。剛來北大荒的時候,大夥兒不是都叫我國民黨漏子嗎?其實呢,我那時候是被國民黨抓了壯丁,認識一個姓鮑的,他是福建廈門人,正好部隊開到廈門,離他家不遠,他就開溜了。那天是我站崗,他剛溜出營房,就讓我發現了,我拿槍一比畫,他立馬就給我跪下了。我一看,心軟了,就放了他。後來,他去了台灣,一去就是三十多年。聽他信裏說,他現在可發了,成了大老板了。你們喝的這茶葉,就是他寄給我的。”
連喜高興地站了起來:“李叔,這個茬兒一定要接上!”
17
傍晚,魏曉蘭住處。
連喜和魏曉蘭正圍著桌子吃飯。桌子中間擺放著一盤餃子。
連喜用筷子點著餃子說:“媽,你吃餃子呀,這是席姥姥的一片心意呀。”
魏曉蘭用筷子去夾餃子,心情抑鬱的樣子,說:“席媽媽這麼大歲數了,對我還有這片心思,哪天,你得領著我看看她去!”
連喜:“媽,你願意去,今天也行啊!”
魏曉蘭:“不,等我心情好點的。讓你爸這個老王八犢子不是人的,沒把我氣死。”
連喜:“媽,我沒說嘛,自從你走了以後,他變得脾氣不好,你就理解他一點兒。”
魏曉蘭:“連喜呀,你還讓我理解他,你是沒見那天他那個樣子呀……”
方春“砰”地推開門闖了進來:“魏曉蘭,走,好說好商量,咱倆辦離婚手續去,了結了,就再沒那個樣子了。”
魏曉蘭叭地一拍桌子:“姓方的,你把心放到肚子裏,我就是不給你倒這個地方!”
方春手指著怒斥:“你這個臭無賴!”
魏曉蘭手指著怒斥:“你這個老流氓,年輕時就是流氓,現在還是流氓!”
方春急了,要抄家什,魏曉蘭也急了,也要抄家什。
連喜“咣”地一掀桌子,怒喊:“你們這是要幹什麼?!要幹什麼--”
桌倒碗碎,餃子撒到了地上。
18
夜晚,賈述生家客廳。
飯桌支在地中間,上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
小穎:“賈伯伯,嘉嘉怎麼還不回來?”
賈述生:“來吧,大家坐吧,咱們先開始。”
李開夫:“別的,賈場長,你不是說要招待辦家庭農場出力多的人嘛,嘉嘉也算一個。連喜,你說呢?”
連喜有氣無力地說:“她答應好好的,說是來。”
小穎:“連喜,你爸和你媽的事兒,別總往心裏去了。今天大家聚到一塊兒,要好好樂和樂和。”
嘉嘉氣哼哼地進來了,直衝李開夫:“李叔,我趁這星期天家訪,到了機耕隊幾家駕駛員家,幾乎都燒煤油爐子做飯,他們哪來的柴油?”
李開夫:“是。我要搜家,你爸不讓。這幫小兔崽子,你們瞧著,要是讓我說了算呀,我不治得他們服服帖帖才怪呢!”
連喜瞧瞧嘉嘉和小穎:“李叔,你說什麼呢!”
李開夫:“我他媽的讓這幫敗家子氣糊塗了!”
賈述生:“今天我請客,不說這個!不說這個!大家快坐。”
眾人坐下。
賈述生舉起杯:“聽說你們心裏都不好受。其實,這次失敗,別看對我的處分輕,我應負主要責任。所以,我敬你們一杯酒,一是表示歉意;二是好好找教訓。從這杯酒下肚,大家的情緒都要振奮起來!”
連喜舉杯不進酒,悔恨萬分的樣子:“這次失敗,調查組主要就抓住了農場配套的機械化難以為家庭農場服務,說小片小片使用拖拉機往返次數多,耗油大。其實,耗油大主要是咱們的管理問題,就往返那點油在經營中不夠九牛一毛!哎--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呢?怎麼就沒往那裏投放些精力呢?”
李開夫也不進酒,放下杯,用拳頭一捶桌子:“我真沒用,當時也覺出來了,沒往上使大勁兒,他媽的我這腸子都要悔青了!”
賈述生:“看來,我指揮不靈了,沒人聽呀。”
小穎:“李叔,連喜,別窩囊出病來,咱們該吃該喝。全國啥形勢他們也不是不知道,我就不信沒機會了。”
嘉嘉:“我看也是,我爸爸好不容易準備的,來,喝!”
眾人都舉起杯喝了。
眼看連喜又要往肚子裏倒酒,小穎一把搶過酒杯,說:“喂,說喝也不能這麼喝呀!”
連喜已經把酒杯放到了嘴邊,嘉嘉一把奪過來說:“連喜,我替你喝。”
嘉嘉喝進去,還給連喜杯子:“我說你多少次了,以後不準喝賭氣酒,就是不聽!”
嘉嘉說完撅起了嘴。
連喜:“好,我聽,我聽。”
小穎瞧著連喜和嘉嘉非同一般的情形,一下子愣了。
李開夫看出了奧秘:“小穎,吃菜呀。”
小穎起身說:“賈叔,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
連喜追出去,喊:“小穎姐--”
嘉嘉追到門口說:“人家要走,還非要留呀!”
19
初秋的山林。
每夥二十人左右,三夥人已走到山腳下的林邊,他們的身後是受災的田野。
山林裏。
李開夫喊:“快來呀,這片榛子夠采幾十麻袋的。”
特鏡:一片榛棵上結滿了一撮撮的榛子,李開夫伸手采一大撮榛子裝進麻袋裏。
眾男女從近處跑過來,搶著采。
黃瑛和丈夫正蹲在地上采一片蘑菇,采起來放進大背簍裏。
秦小琪仰臉瞧著一棵細高柞樹上的猴頭,舉起帶鉤刀的長杆對準猴頭根一割,一個仰臉拱手的姑娘一下子接住了。
秦小琪:“姑娘,這猴頭是對著臉長,看看那一個在什麼地方。”
姑娘把接在手裏的猴頭放在筐裏,瞧瞧左右,又瞧瞧前邊,指著不遠處一棵柞樹:“媽,那個在那兒呢。”
姑娘跑去,秦小琪舉著鉤杆也大步走去。
……
20
李開夫門口的園子裏。
王俊俊挑一挑水路過李開夫家門口。
李開夫正在把鋪散的一片榛子歸成大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