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述生:“有。”
周忠東一揮手:“學校當老師的來。”十幾人一起簇擁上去,隨著閃光燈一亮,拍下了。
又一女知青剛要說,賈述生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王大嶺,你接著往下說,要我看,好像有了證據,還有更重要的話要說。”
王大嶺:“您真不愧是當領導的,是啊。”他嘩地扯開懷,胸前的背心露出一行紅字:北大荒感謝你們。
王大嶺:“賈場長,聽說這是按你的意思送給我們的禮物?”
賈述生疑惑:“對啊?”
王大嶺脫下背心,用手拎著上下抖摟一下,說:“您瞧瞧這字寫的,還北大荒感謝我們,這麼說,是把我們從北大荒人裏摳出去了……”
賈述生預感不妙,急忙說:“知青們,這怨我,這背心印的字有毛病,應該寫上:北大荒不會忘記。知青們,我向你們致歉意了--”
賈述生揮揮手:“你們永遠稱得上是北大荒的開發建設者!好,重新印字,前麵寫上,北大荒不會忘記,後麵印上:永遠不會忘記北大荒!”
眾知青鼓掌。
王大嶺:“賈場長,我還得問一問,我們來時是組織敲鑼打鼓送來的,你領著農場幹部職工放鞭炮把我們迎進來的,我們走,是不是分場都蓋章了?”
賈述生尷尬:“是啊。”
王大嶺:“我要登火車了,覺得心裏一陣酸,怎麼有種像是逃跑的味道呢?”
賈述生一下子愣住了。
薑苗苗靈機一動,馬上跑到吉普車旁,附在周德富耳朵邊說悄悄話。周德富點點頭,跳上吉普車,打著火,一溜煙地開出站去。
“我們在這裏十、十年,把、把一生最、最好的年華都、都奉獻給、給黑土地了,不管怎麼樣吧。蔚蔚、蔚蔚、蔚蔚她們……還、還把生命、命都獻給了這裏……”
四周的知識青年,每個人的眼裏都在流眼淚。
賈述生的眼圈也濕了,嗓子像堵上了什麼,他攙著搖搖欲倒的王大嶺說:“這是我的錯,我的錯。我不該冷淡你們,在這裏,我向你道歉,向你們大家道歉。”他說著深深地鞠了一躬。
稍稍鎮靜了一下,賈述生深情地說:“可是,你也得讓我說出我心裏的一種特殊感受。你們剛來的時候,喊著紮根北大荒的口號,我們別提多高興了。可是,一下子,你們又都走了,走得這麼快,這麼猛,這麼突然,你讓我一下子怎麼接受得了?”
賈述生抬起頭,又向著大家說:“你們這麼一說,我醒悟了,你們確實不是外人,你們是北大荒的驕傲。北大荒,不但為共和國生產了糧食,還為共和國輸送了人才。你們在農場鍛煉了十年,回到城裏,就沒有什麼苦不能吃的。將來,你們不論到了哪裏,都一定是好樣的!你們不論到了哪裏,都是北大荒人。真真正正的北大荒人啊!”
幾台大客車、解放車開進了站台。
薑苗苗跑著過來說:“賈場長,老職工們給知青送吃的來了,咱們一起舉行一個野餐,就像大會戰那樣的野餐--為知青送行。”
賈述生順著薑苗苗的手指一看,一些老職工從汽車上卸下了桌子,卸下了從大食堂取來的現成的饅頭和燉菜。
很快,火車站的小站台上排起一溜長桌,桌上擺各種規格的飯碗。
白發蒼蒼的席媽媽在馮二妮的攙扶下,走到了桌前,老太太推開二妮的手,剛強地站著,大聲說:“孩子們,等我知道你們走的時候,現弄東西就來不及了。各家各戶,最快的辦法,就是煮雞蛋、煮鵝蛋。”
周德富老伴胳膊上挎著筐子,兩隻手各拿著兩個大鵝蛋,湊到蔡濱生跟前說:“濱生啊,你嚐嚐這鵝蛋,雙黃的呀,香著呢!”
蔡濱生接過鵝蛋低下了頭:“大嬸,我得向您檢討,那回,把您家大鵝的嘴支起來,是我帶頭幹的,讓您生氣了。”
周德富老伴哈哈大笑,笑出了淚花,拍著蔡濱生的肩膀說:“當時那一陣兒呀,倒是把我氣壞了,後來還成了好事了。你猜怎麼的,我家大鵝下蛋都下雙黃的,可難下了,越是不出來,大鵝就越呱呱叫。那天,有個嘴支著的,不叫喚,幹使勁兒,一下子就下出來了,日後啊,遇到難產蛋的,我就把它的嘴支起來……”
知青們哈哈笑了,一個個前仰後合,非常開心。
一列客貨混載的火車緩慢地開進站台。
同時,一輛一路鳴著笛的大客車開進站台。
周德富從客車上跳下來,跑到賈述生麵前,把一袋塑料袋包裝的大米遞到賈述生麵前:“賈場長,這是薑場長讓大家夥加班搶出來的,說是送給返城的知青每人一袋,讓他們帶回老家,讓他們的爸爸、媽媽嚐嚐。”
賈述生拿在手中一看,塑料袋上燙金的廣告詞兒:天然大米香又甜,產於塞北小江南。隨即高興地說:“好哇,大嶺、英俊,你們看!”
一排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每人手裏捧著一袋米,走到知青麵前,雙手遞上,然後行隊禮。
王大嶺將米雙手舉過頭頂:“北大荒承認我們了,北大荒承認我們了……”
(歌聲起)“說不清的黑土地,怎麼就這麼神奇,使得多少好兒女,天涯海角也想你。為了依偎在你的懷抱裏,受苦也願意,受累也願意。流血也願意,流汗也願意。生命屬於你,青春你拿去。到頭來反覺得,反覺得欠了你,反覺得欠了你……”
在歌聲中,賈述生和知青們一起共進野餐。
在歌聲中,汽車送來了一車背心,上麵印著:北大荒不會忘記。
在歌聲中,王大嶺、蔣英俊與站在車門口的賈述生、薑苗苗握手告別,登車。
在歌聲中,列車緩緩開動。知識青年全部把頭伸出窗外,手裏高擎著米袋。
在歌聲中,白發蒼蒼的席媽媽在站台上向列車揮手……
13
吉普車停在學校門口,賈述生開門下車,剛要關門,又停住手,探頭對司機說:“小陳,你可別離開車,這學校裏還不定會急成啥樣呢。說不準,一會兒,你就得跟我往縣城中學跑一趟,到縣裏學校求援去。”
小陳說:“賈場長,你放心吧,昨天,你和王校長說話的時候,我就留心了。今天一大早,油就加滿了,跑兩趟縣城都沒事。”
賈述生加快步伐走進校園,校園裏異常地安靜,他感到十分奇怪。
賈述生拉開校長辦公室的門,空的。
賈述生拉開語文教研組的門,空的。
賈述生拉開數學教研組的門,也是空的。
賈述生迷惘了。
突然,教室裏傳出琅琅的讀書聲:“春天來了,一群大雁往北飛,一會兒,排成一個‘一’字,一會兒排成一個‘人’字……”
賈述生從窗外走過每間教室,每間教室裏都有老師在上課,他們分別是難得、多餘、維法和嘉嘉。
賈述生好像明白了什麼,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煙,轉身奔向吉普車。
賈述生把煙頭猛地往地上一扔,拉開車門,跳上車,興奮地說:“走,去良種站!”
小陳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沒說話,打著了馬達。
14
賈述生的吉普車剛剛在“光榮農場六分場良種站”的大牌子前停穩,小穎就衝了過來,把著車門子說:“賈叔叔,良種站的事,都安排好了。我們學校同意拿這兒當個實習點,一開學,大隊人馬就來了。”
“好,好。”賈述生說,“我就知道,這天塌不下來!連喜呢?他爸說他一早就出來了。”
“去修配廠了。連喜可真是個帥才,他三扒拉兩弄的,把醫院、氣象台、獸醫所的這些事,都安排得挺好。”小穎連珠炮似的說,“我們在學校裏學到的這點東西,這下子,可是都用上了。”
15
在一大排拆開的拖拉機旁,連喜手裏拿著圖紙,對圍在身邊的幾個人說:“先修膠輪子的,沒幾天就要送糧了。”
一雙大手往連喜肩膀上一拍。
連喜回頭一看,趕忙站起身來:“賈伯伯,來不及跟您請示了,我們想先幹起來再說,別耽誤事……”
賈述生雙手扳著連喜的肩膀,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半晌沒說話。
連喜被賈述生看得心裏發毛,遲遲疑疑地說:“賈伯伯--”
“好小子!”賈述生一拳擂在連喜的肩上,“這幾年的書沒白念。你告訴大夥兒,今天晚上,我和你高大爺請你們這些小家夥吃飯。都得來,一個也不能給我少!咱們爺們兒,喝個痛快!”
16
夜幕降臨了。
寬敞的大食堂,擺了幾個圓台,每台都坐滿了人。連喜、嘉嘉、小穎坐在一張台上,隔桌是難得、多餘、維法和羅小虎。正中,主席位上的有賈述生、高大喜、薑苗苗、方春、王繼善、王俊俊和馮二妮。
抬腕看了看手表,高大喜對薑苗苗說:“來得差不多了,開始吧!”
薑苗苗站起身,拍了拍手,用清朗的聲音說:“今天,在一般的日曆上,沒啥說法。可是,對咱北大荒來說,那可就不同了。我看,管它叫‘接班紀念日’,那是最恰當不過的了!就是為了這個,賈場長破例讓擺了這麼大一個場麵。請大家來,一起慶賀慶賀。下麵,我們就歡迎賈場長給我們大家致祝酒詞!”
在熱烈的掌聲中,賈述生端著酒杯站了起來,笑容滿麵地說:“今天早晨,我一走進學校的門,聽到教室裏的讀書聲,心一下子敞亮了。知青走了,可是我們的後代起來了!”
薑苗苗帶頭鼓起掌來,食堂裏,掌聲一片。
賈述生提高了聲音說:“我感謝你們,我們老北大荒人向你們小北大荒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賈述生行莊重的舉手禮。
食堂裏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