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傳來了說話聲。
馬春霞透過樹葉一看,兩名婦女在剝樹皮。
馬春霞走上去:“喂,大嫂,扒這樹皮是吃吧?”
婦女:“是。”
馬春霞:“扒了皮,這樹還能活嗎?”
婦女:“扒一麵不要緊,再說,這些小椴樹這麼密,也不長,充饑救命要緊啊。”
馬春霞問:“咋不挖野草呢,這怎麼吃?”
婦女:“我們是小興安嶺農場的。這不,總局推廣光榮農場‘瓜菜代’的經驗,我們種的瓜菜少,就得吃這個。”
馬春霞:“這樹皮怎麼吃呀?”
婦女:“把這皮的外層黑的去掉,曬幹了,在碾子上壓碎,用籮篩出麵,把這麵摻在白麵裏蒸幹糧吃。”
馬春霞:“摻上吃著怎麼樣?”
婦女:“摻多了,就有些發滑、發黏,少吃還行,吃多了大便幹燥。”
11
日漸午,燦爛的陽光灑滿了光榮農場六分場曬糧場。
曬糧場上,金燦燦的小麥如山。
麥堆旁電杆的喇叭播放著歌曲。
揚場機揚出一條條金色的飄帶。
一輛輛掛鬥的運糧車駛來。
一袋袋的小麥裝上汽車,嘀嘀嘀叫著開出場院,車上貼著標語:向國家多交糧,交好糧。
繁忙的大會戰人群:灌袋的、裝車的、揚場的、掃麥堆的、挑雜質的。
賈述生在扛麻袋,往囤裏裝口糧,魏曉蘭在用木銑裝袋子口。
廣播喇叭裏突然傳來了振奮人心的聲音:
光榮農場廣播站,現在全文廣播國家救災指揮部發來的慰問信:
在全國連年遭受自然災害、北大荒喜獲豐收的形勢下,你們守著大糧倉,不但不多吃一粒糧,還發明了“瓜菜代”,節約出一半口糧,支援災區人民。祖國感謝你們,祖國人民感謝你們,祖國為有你們這樣的優秀兒女感到驕傲……
眾人停下手裏活在聽。魏曉蘭肚子大了,腆著大肚子,拄著木銑聽得出神。方春從農場拿著一張報紙跑來,報紙上醒目的標題:
守著大糧倉,決不多吃一粒糧--
記光榮農場六分場黨委書記魏曉蘭帶頭搶收和捐糧的事跡
廣播聲音漸大:
……北大荒的同誌們,我們向你們致以深深的敬禮,向你們表示衷心的感謝……
魏曉蘭一舉報紙:“同誌們,我代表場黨委感謝你們,加油啊--”
曬糧場上群情激奮,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賈述生扛著麻袋,滿臉汗水地蹣跚走來。魏曉蘭拍著麻袋說:“老賈,幹得不錯,不要驕傲,繼續努力呀!”
魏曉蘭瞧著賈述生的樣子,像是得意,又像是憐憫。
賈述生扛著麻袋,艱難地上著跳板,走到跳板中間時,兩腿發軟,站著不動了,晃晃悠悠,有要摔下來的勢頭。魏曉蘭旁邊的王繼善大喊:“老賈,挺腰斜身,把麻袋扔出去。”
特鏡:賈述生雙腿發軟打顫。
特鏡:賈述生身上的麻袋在搖晃。
特鏡:賈述生腿部、脖子、臉上汗水淋淋。
魏曉蘭扒拉一下王繼善:“不要亂指揮!”
魏曉蘭往前走到跳板跟前,腆著大肚子,打著拍節喊:“老--賈--加油--老賈--加油--”
有人要張口,要上去,魏曉蘭瞪大了白眼。
賈述生一步一顫,一步一顫,終於走到囤口,咬咬牙,身子一斜,一手撒開,金黃的麥子流向囤裏。
王繼善等臉上沁出了汗珠,喘著粗氣。
特鏡:賈述生轉臉,要下跳板,肩披空麻袋,汗水如注。
12
開晚飯的時間快到了。
魏曉蘭走進食堂,進了大廚房後麵的一個小單間。
魏曉蘭一坐下,炊事班長就端進炒好的洋蔥炒肉和炒雞蛋,又端來一碗小米粥和冒著熱氣的兩個白饅頭。
炊事班長要走,魏曉蘭喊了一聲:“停一停。”
炊事班長:“魏書記,有什麼指示?”
魏曉蘭點點桌子上的菜:“這事兒要是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就撤了你!”
炊事班長苦笑著倒退著出門:“是,是,是。”
13
賈述生忙了一白天,又在忙晚間。
賈述生蒸饅頭,炒菜。
馬春霞拎一大筐野菜推門進屋。
賈述生抖抖圍裙:“春霞,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蒸了四個大饅頭,一點兒菜也沒摻,野豬油炒的四葉菜,你聞聞--”
馬春霞放下筐,嗅一嗅賈述生打開蓋正在冒熱氣的蒸鍋,白淨淨的四個大饅頭熱氣騰騰的,又聞聞正炒著的菜:“香,真香。”
馬春霞說著,上去親了賈述生一口。
賈述生:“春霞,你放假回來這些天瘦多了。”
馬春霞:“哎,瘦得結實,要那麼虛胖幹什麼!”
馬春霞接著說:“述生,現在野菜也不好采了,荒妹家人多,每天一筐都不夠,我把這筐給她家送去吧。”
賈述生:“好,你快去快回呀。”
賈述生瞧著馬春霞的背影,歎了口氣,放好飯桌,打開鍋蓋,在一個饅頭上掰下一塊,藏起倆饅頭,扣好鍋,盛一碗菜,從盆裏撿來兩個土豆,一個菜團子,大口大口地吃了進去。手捏著那一塊饅頭,不時吃一口菜,聽見腳步聲,捏著饅頭迎進馬春霞:“春霞,你不回來,我扛了一天麻袋餓得受不了了,就先吃了。”說完,把最後一口饅頭送進了嘴裏。
馬春霞笑笑:“我就忘了囑咐你先吃了。”
賈述生揭開鍋,端出兩個饅頭,又盛上一勺菜:“春霞,爬山采菜累呀,快吃吧。”
賈述生手拄著下巴,麵對麵瞧著馬春霞吃飯:“春霞,你跟著我可遭罪了。”
馬春霞吃一口饅頭:“遭罪也覺得甜,述生,你蒸的饅頭真好吃。”
賈述生:“等你畢業回來,咱倆結了婚,我天天蒸給你吃。”
馬春霞笑了。
14
這是山林裏的一片椴樹林。
馬春霞和荒妹靠樹坐著,身邊是剝的椴樹皮、鐮刀頭。
馬春霞打開水壺喝一口,又去掏幹糧袋,伸手掏出來兩個大白饅頭,一下子愣了。
荒妹:“春霞姐,怎麼了?大白饅頭。”
馬春霞自言自語:“我出來時,明明是裝的兩個菜團子幹糧,兩個土豆呀。”
荒妹:“哎,這不是明擺著的嘛!”
馬春霞瞧著那一個少角的饅頭。
閃回:賈述生手裏捏著一塊饅頭瞧著她說話……
閃回:賈述生趁馬春霞換衣服,把藏起的饅頭換出了菜團子和土豆。
荒妹:“春霞姐,你怎麼啦?”
馬春霞眼淚滴了出來。
15
八家子大街上,賈述生參加大會戰回來,直接套上糞車朝農場旁的廁所走去。
通往廁所的路旁有一棵老楊樹,樹幹上有一根細絲繩,一頭拴在樹上,另一頭拴在白胡子老人家門拉手上,繩頭上拴個響鈴。
賈述生甩著大鞭子,吆喝著:“駕--駕--”
拉糞車的老牛趟過絲繩,隨著繩斷,門口的鈴“丁當當”地響了。
白胡子喊了一聲:“走--啊--”
五六名職工簇擁到糞車前,白胡子老人沒搶著淘糞勺,被一個年輕人搶走了。
白胡子:“老賈,你幹一天活了,歇著去吧,我們來幹--”
賈述生:“你們回回都這樣,我過意不去呀。”
賈述生要去爭淘糞勺,沒抓住勺柄,腿一軟,一下子栽倒了。
眾人急呼:“老賈--老賈--”
賈述生昏迷著。
眾人急呼:“老賈--老賈--”
16
傍晚,在場院通往辦公樓的路上,魏曉蘭與方春並肩走著。
魏曉蘭:“有人給我彙報說,最近八家子有種很不好的輿論。”
方春:“什麼輿論?”
魏曉蘭:“說‘瓜菜代’、‘鐮刀割麥’都是賈述生的主意。”
方春:“差不多。我估計王繼善沒那麼多點子,這種輿論可不好呀。”
魏曉蘭:“是,你負責宣傳,要把這股歪風邪氣煞下去。這些成績的取得,從組織上,當然就是場黨委了;在八家子那邊呢,就把王繼善包裝好。”
方春:“聽說王繼善和賈述生關係不錯,馬春霞就住在他家。”
魏曉蘭:“噢,你要看不透、用不好王繼善那人,還能當領導?!”
魏曉蘭說完瞧瞧方春。
方春點點頭。
魏曉蘭:“要有意識安排可靠的同誌,注意觀察一下賈述生的一些動向,及時向我彙報。”
方春:“是。”
17
帶有紅十字的急救車停在廁所旁,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和白胡子老人等把賈述生抬上急救車。
紅十字救護車鳴著警笛風馳電掣般急駛而去。
18
北大荒農墾局吳局長辦公室裏,吳局長正在和魏曉蘭通電話。
吳局長拿著電話:“魏曉蘭哪,賈述生在四隊勞動改造,你不能壓得勞動任務太重了。他是‘右派’不假,可他在上甘嶺立過功。他不是領導了,還是個北大荒的開發建設者呀!”
魏曉蘭手持電話:“吳局長,你說得對,我和班子成員都很關心他,不讓他參加大會戰,搞搞那點清掃就行了。他這人要強啊,回來我一定勸勸他。”
魏曉蘭停停又說:“吳局長,我和農場幾名領導正準備到醫院看他去呢。”
吳局長:“好,賈述生畢竟是當過農場主要領導,你們千萬可要掌握好分寸。”
魏曉蘭:“是,吳局長,請您放心好了。我得向您祝賀了,聽說上級對我們北大荒節約糧食、發明‘瓜菜代’支援災區很滿意,你當大局長了!”
吳新華:“得謝謝你們呀!”
19
醫院裏,薑苗苗、席媽媽、王繼善、白胡子老人等圍坐在賈述生床頭,馮二妮一勺一勺地往賈述生嘴裏喂著紅糖水。
馬春霞開門闖了進來,頭巾、手套沒摘,就直奔床頭。
薑苗苗站起身說:“春霞,別著急,大夫說沒大事,就是吃野菜、吃樹皮身體發虛,餓的加上累的。”
馬春霞鬆口氣說:“哎呀,可把我嚇壞了。”
賈述生直直腰說:“今天有個重要會啊,通知說讓我去聽聽。”
吉普車停在門前,高大喜跳下車來,進了病房,氣憤地說:“述生,別去了,摘帽的右派裏麵沒有你。”
賈述生愣了,茫然地問:“怎麼回事?怎麼沒我?”
高大喜說:“吳局長從局裏打來的電話,說得清清楚楚的。起初,農墾局根據農場的報告,同意給你摘帽,誰知道,文件就要發出的時候,農場有人舉報,說你對打成右派不服,成天還在擺弄種水稻的事,伺機翻案。還說,這次支援災區就已證明,把北大荒建成麥豆產區再正確不過。同時,也有人寫表揚信,說,這一點,魏曉蘭就堅持得不錯。”
20
北大荒農墾局會議室裏,會場布置得十分莊嚴。
會額:光榮農場搶收救災表彰大會。
主席台上坐著吳局長等領導,台下濟濟一堂。
吳局長:“同誌們,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榮獲農場搶收救災標兵的十名同誌上台領獎。”
音樂起。掌聲。
魏曉蘭、王繼善披紅戴花,昂首挺胸地走上了主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