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1

晚飯後,薑苗苗來到了八家子賈述生住的地方。

薑苗苗和賈述生對麵坐著,形成了僵局。

薑苗苗:“老賈,春霞在我那裏直哭,她說的有道理。這種時候,你怎麼還能別著勁兒,讓她去上學呢。四年,四年呀!”

賈述生歎口氣:“魏曉蘭……不說了。”

薑苗苗:“老賈,你說,你有話不對我說對誰說呀。”

賈述生:“我對魏曉蘭的心機真是一點兒都沒看透。”

薑苗苗:“我和老高也在議論。”

賈述生抬頭瞧瞧薑苗苗:“一聽說被打成右派,我覺得像一把刀子在割我的肉皮;春霞回來一說魏曉蘭讓她上學的事情,我就覺得像有一把刀子穿過肉皮,要去刺我的心。”

薑苗苗聽著,像一下子憋住了氣,喘氣難,說話也難。

賈述生:“以後的事情,更難預料,我這麼做,是為了春霞好。”

2

冬天正在一步步逼近。職工們分成白黑兩個班,秋收脫穀工作正夜以繼日地進行,必須在第一場冬雪到來之前,做到地了場光。

月色朦朧,拖拉機牽引脫穀機的轟鳴聲,打破了北大荒夜空的寂靜。

脫穀機旁如山的豆垛。

無數男女職工在用木叉往傳送帶上挑豆秸。

高大喜用木叉往職工身邊傳送豆秸,一叉又一叉……

臨時立的木杆上大度數燈泡亮著刺眼的光芒,飛蛾、蚊蟲在燈泡旁集聚著飛舞著。

一輛卡車射出的兩束燈光由遠而近地駛來,到了脫穀機旁停下。

魏曉蘭下車,方春跟著隨後下了車。

方春攏起手喇叭:“同誌們,我們的黨委書記魏曉蘭同誌親臨一隊脫穀現場看望大家,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表示歡迎。”

掌聲。

方春:“下麵,請魏書記講話。”

又是一陣掌聲。

魏曉蘭裝腔作調:“同誌們,你們辛苦了--你們為了顆粒還倉,不用聯合收割機直接割,而是用小刀割完再脫穀,這種做到豐產又豐收的精神實在可佳。我要號召全農場向你們學習:學習你們這種不怕疲勞連續作戰的作風,學習你們為國家多貢獻糧食的精神!我代表農場黨委向你們表示感謝了。”

魏曉蘭說完,走到一名職工跟前,拿過叉子挑了起來。

賈述生一閃身,躲到垛後,把叉子往豆垛上一叉,背靠豆垛直喘粗氣。

方春湊到魏曉蘭跟前:“魏書記,再到二隊看看去吧?”

3

太陽落山了,辦公大樓門前停著一輛汽車。

魏曉蘭在前邊走,方春在後邊喊:“魏--書--記--”

王俊俊迎麵走來:“喂,方副場長,你不是要培養我當全國模範拖拉機手嗎?我的技術過硬了,你怎麼沒動靜了呢?”

方春急溜溜地往一邊閃:“躲開!躲開,你沒看見我有急事兒嘛!”

方春招手對要上車的魏曉蘭:“魏書記,等等,你等等呀。”

王俊俊瞧著方春的身後,白了一眼,“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4

落日的餘暉灑落進汽車駕駛室裏。

方春走到車跟前,對司機說:“你休息去吧,我來開。”

方春開車,魏曉蘭坐在旁邊。

魏曉蘭:“方春同誌,這次我能當書記,和你為我總結的那份直接報給吳局長的事跡材料有關,感謝你的支持了。”

方春醒悟似的:“應該的。”

魏曉蘭:“我看明白了,在光榮農場這個領導班子裏,真正支持我的是你。你還說報局裏的那份材料賈述生要親自把關呢!怎麼樣?一個字都沒改吧?要真改了,倒壞了……”

方春:“那天,他像是忙不開了,沒倒出空。”

魏曉蘭斜一眼方春:“到這時候了,還給姓賈的臉上塗脂抹粉。”

前麵是一個坑,方春一打方向盤,身子一晃,“啊,啊”了兩聲,注視著前方。

魏曉蘭:“方春同誌,你這個人我了解,聰明能幹,為人正直,以後要學會突出政治,腦瓜子裏政治這根弦再繃緊一點兒,還是很有前途的。”

方春:“那就請魏書記多幫助了。”

5

夜深了,脫穀場上的機器仍在不停地轟鳴。

高大喜忽地站起來,使勁抓起木叉,叉起一下子豆秸向前方投去,借著回力又使勁一叉,叉尖戳到了地麵,“哢嚓”一聲,木叉的斷裂聲。

高大喜又使勁叉去時,隻叉了一小撮豆秸,暴喊:“拿叉子來!”

旁邊人遞過一把木叉,他使勁一下子又叉折了,暴喊:“拿叉子來!”

旁邊人又遞上,他叉了一下擲走,更猛地一叉,又“哢吧”一聲,他看看木叉頭,氣衝衝、發泄地使勁朝遠處擲去--

特鏡:木叉在夜空中飛旋落下。

高大喜把扔在垛上的上衣往肩上一搭,向農場走去。

深邃的夜空,黑魆魆的荒野。月亮一下子鑽進雲裏,天變得黑沉沉的。

高大喜順壟溝走著,腳踏折豆茬,發著哢哢的聲響。

高大喜走著,走著,他忍耐不住,突然歇斯底裏般地手攏喇叭大喊:“賈--書--記--你在幹什麼?”

回聲中閃回畫麵:炮火連天的上甘嶺戰場,戰壕中放炮的高大喜轟地發出一炮,賈述生手指山下:“大喜,再靠左。”高大喜又一炮打中,敵人紛紛倒下。一枚炮彈飛來,賈述生急忙壓住了高大喜的身體……

高大喜又一聲狂喊:“賈--書--記--你--不能--離開--我們--呀--”

峽穀回聲中閃回一場麵:飛機視察北大荒的場麵。

高大喜狂喊:“賈書記,你回--來--呀--回--來呀--”

回聲中閃回場麵:集訓會堂,賈述生神采飛揚地給女支邊講“三個驕傲”。

畫麵隱去,回聲在遠處回蕩。

高大喜繼續走著。

路邊,一棵樹上,一隻貓頭鷹轉著藍藍的眼睛在叫:“喵--咪--喵--咪--”

聲音淒慘尖細,給人以恐怖感。

高大喜掏出手槍,貓頭鷹飛起,“砰”地一聲,貓頭鷹斜著翅膀墜落了下來。

6

辦公樓門口,方春開的汽車剛走,又一輛油罐車開了過來,停到了門口。車門一開,薑苗苗走了下來。

王俊俊問:“薑場長,你怎麼坐這車?”

薑苗苗:“油罐車去八家子卸油,就順便去老賈那裏一下。”

王俊俊:“老賈情緒怎麼樣?”

薑苗苗:“俊俊,咱不說這個。這麼晚了,你到大樓有事兒?”

王俊俊:“我要找方春。白天來了幾次,都找不到,剛抓著他的影兒,又跟著魏曉蘭的屁股走了。”

薑苗苗:“找他有急事兒?”

王俊俊:“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兒。說找,其實心裏並不想找;不想找,心裏又憋著一股氣。你說,這點事兒,也用不著他!”

薑苗苗笑笑:“那,你這是什麼事兒呀?”

王俊俊:“前些日子,我打夜班開荒受涼風濕了,腿關節一直疼,這活兒怕抵不住了。”

薑苗苗:“哎喲,你到醫院開個診斷,找找隊長就行。”

王俊俊:“是。”

薑苗苗瞧著王俊俊:“我知道,你是要找方春會會氣兒。來,到我這坐坐,春霞也在我辦公室呢。”

7

發電機還沒有響,黃昏的光芒灑進薑苗苗的新辦公室裏,那麼慘淡。

薑苗苗、馬春霞、王俊俊坐在沙發上。

馬春霞還在抽泣。

薑苗苗:“春霞,這你可得理解了,老賈確實是為你好。”

王俊俊:“看得出來。從進北大荒那天,我們就看出來了,人家老賈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馬春霞:“反正,顛過來倒過去,你們就是誇他。苗苗姐,俊俊姐,你們坐吧,我走了。”

薑苗苗和王俊俊送到門口,馬春霞推推她倆:“不用送,誰和誰呀。”

薑苗苗還是推開門,目送著馬春霞下了樓,轉身說:“俊俊,坐一會兒。”

王俊俊:“不耽誤你的事兒吧?”

薑苗苗:“瞧你說的,你來就是事兒,我正要找你。俊俊,對象的事情也該考慮了。”

王俊俊:“咳,都這麼說,我怎麼考慮呀,男人這玩意兒呀,我算看透了……”

薑苗苗心驚了:“俊俊,我和大喜的事情,你不會在意吧?”

王俊俊一激靈:“薑場長,你這是把話說哪兒去了,那事怪我自己。再說,你倆是門當戶對,幹部對幹部,人品對人品。現在我了解高場長了,像高場長和老賈這樣的人有幾個!”

薑苗苗:“我幾次見你說話,都像心叫貓爪子搔著似的,有什麼心事吧?”

王俊俊:“不是心事,是心死。”

薑苗苗:“俊俊,那可不行,別為這麼點事兒就自己糟踐自己……”

王俊俊搖搖頭:“我就琢磨不透,那場風剛過去,方春就明裏暗裏圈弄我,我還沒琢磨透他呢,來了個魏曉蘭,他又往那裏撲去了。”

薑苗苗:“俊俊,咱不說他,天底下別的沒有,兩條腿的大活人還不有的是呀,你不著急,我可要著急了!”

8

夜,六分場的場區郊外的農田路上,一輛卡車緩緩開著,到了辦公樓門前,戛然停下了。

魏曉蘭跳下汽車。

方春隨著跳下。

魏曉蘭:“誰打槍?”

方春:“高大喜,大概是野獸搗亂。”

魏曉蘭一抖披著的大衣:“開荒建點的時候,應該允許場部領導配槍,現在不用了。立即給吳局長反映一下,建議快把槍收回去。”

方春:“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

魏曉蘭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新宿舍兼辦公室。

9

夜深了,高大喜進了宿舍兼辦公室,把搭在肩上的衣服往凳子上一扔,洗完臉正要擦,電話鈴響了。

“噢--”高大喜抄起電話,“吳局長,我正準備給你掛電話,你宣布魏曉蘭主持工作,方春怎麼當眾喊上‘魏書記’了?”

吳新華笑笑:“大喜,看來你也是很敏感喲,我正要告訴你呢!局黨委已經正式研究,決定讓魏曉蘭擔任黨委書記,局黨委知道你的直性子脾氣,相信你是能配合好的……”

高大喜眯起眼,喘著粗氣聽著。

吳新華:“大喜,那天宣布會上,你不夠冷靜。我知道你和賈述生同誌的關係。今天,我還要提醒你的是,在戰場上,團裏製定了作戰方案下達到你那裏時,你不同意,就蹦高反對,但能堅決服從,體現了你人粗,但是很講組織原則。今天仍然應該這樣,對於組織決定有意見可以保留,但,必須無條件服從,這是一名共產黨員必須遵守的基本原則……”

高大喜輕輕放著電話,吳局長的聲音在回響:這是一名共產黨員必須遵守的基本原則……

電話放下了,高大喜耳裏還在響:基本原則,基本原則……

10

高大喜實在睡不著,又到了方春住的地方。

方春瞧著公務員把飯菜擺在桌子上,屋外就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接著手拎行軍背壺的高大喜推門進來。

方春一臉驚訝地說:“喲,是高場長,今天怎麼想起到我這兒來了?”

高大喜把行軍壺往桌子上一放,不請自坐,不緊不慢地說:“天黑得早了,閑著沒事,想和你喝兩盅。咋的,不歡迎啊?”

方春不自然地一笑,說:“這是哪兒的話呀,請都請不來呢。你說吧,喝你的還是喝我的?我這是王繼善給的小燒,純糧食酒,有勁兒,喝了不上頭。”

“還是來我的吧,我這兒也是王繼善給的虎骨酒,喝著柔和,說是防腰腿疼什麼的。”高大喜停停說,“看來,你我的酒都是從一個壺裏倒出來的,就看喝了能不能再尿到一個壺裏去了。”

二人斟上酒,高大喜舉起杯,向方春一揚,方春也隨著一飲而盡,有點兒得意,說:“高場長,你平常說話直來直去,今天怎麼拐上彎了,像話裏有話。有話你就說嘛,你是我的領導呀……”

高大喜截住他的話:“哎,老方,可以說,我是你的領導,也不是你的領導了,你攀高枝兒了。”

方春一愣神:“高場長,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攀魏書記,賈書記幹的那幾件事兒,魏書記沒來時我就不太讚同,這你知道。”

高大喜點了點頭:“噢,那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看了高大喜一眼,方春說:“不敢,魏書記和你一樣,是我的領導啊。”

“也是我的領導了。”高大喜舉起杯,探身和方春咣地一碰,“來,再幹一杯!”然後放下杯說:“老方,我怎麼看,怎麼聽,也覺得魏曉蘭不像是我的領導。”

方春像先生一樣:“這領導不是你看著像還是不像的,上級讓誰管著咱,誰就是咱們的領導呀!”

高大喜:“噢,我明白了。我想問你件事兒。”

方春:“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