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輕鬆,”邱菊也在一旁責怪,“瞧你說得輕鬆,是呀,用什麼買?”
牛紅說:“艾爾茲老板說了,可以賒,用那些廠房機器做抵押呀!”
麥芒一下子坐了起來:“真的?”
牛紅說:“這還假了,也像買期貨時那樣,簽法定合同呀。”
邱菊說:“你說話算數?”
牛紅說:“當然算了,看到麥姐這個樣,還有那些小廠長們,我心裏真過意不去,這是我和艾爾茲老板說了又說,怎麼也得讓那些小廠子能開工,哪怕少掙點錢,也算是我們盡一點心意吧。”
邱菊說:“麥姐,這麼說,艾爾茲還算有點人味兒。”
麥芒聽牛紅這麼一說,心裏又升起了一絲希望,對邱菊說:“菊妹,真這樣,我還想回去試巴試巴。你不是說,我跌倒了再自己爬起來嘛!”
12
每天早飯後上班的時候,場辦公室秘書科的同誌照例給楊堅石送來昨天的報紙。楊堅石正戴著花鏡,坐在沙發上看一張報紙上的文章:“國企改革,要防止國有資產流失。”他看著看著扔下報紙,剛邁出門口,被魏思來堵住了:“老場長,哪去呀?”
楊堅石不悅的樣子:“我要去找找許諾,他這‘買一贈一’的問題到底糾正不糾正?我看,也太不拿我當回事兒了,簡直就是拿我的話當耳旁風。”
魏思來說:“老場長,你別急呀,許場長說了,糾正,肯定糾正!”
楊堅石有點兒叫號:“你這麼打包票,你說,什麼時候吧?別像你整的那豆款似的。”
“哎,老場長,許場長能和我一樣嘛,我是沒本事那夥的。”魏思來說,“許場長說了,說等抽空還要來找你談談怎麼糾正呢。老場長,你進屋,我有話和你說。”
楊堅石說:“要找就快找,你告訴他,我等著。”
倆人回屋,坐在了沙發上。
魏思來說:“老場長,我看夏醫生對你有情有義,你別那麼不哼不吭的了,就痛痛快快答應了吧。人老了呀,是得有個伴兒。再說,人家夏醫生是黃花大姑娘呀,你拿什麼拿?”
楊堅石問:“你怎麼知道夏醫生有情有義?”
魏思來說:“小雪和夏醫生談了。”
“這事兒整的!”楊堅石說,“真的?小雪和夏醫生談了,談之前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
“不光小雪,”魏思來說,“我也和夏醫生談了。”
楊堅石歎口氣,搖搖頭:“哎呀,不行,不行,要是這樣,我怎麼麵對大家呀?”
魏思來說:“老場長,這麼多年了。再說,不少人也都知道真相了。我看,最難得的是夏醫生這份心思呀。”
楊堅石搖著頭說:“思來,你讓我好好想想。”
魏思來說:“想什麼想?就這麼的了。”
“思來呀,你的好意我領了。”楊堅石說,“不行,不行,像你說的,人家夏醫生是黃花大姑娘,我大老頭子了,身體……”
魏思來說:“老場長,這些你都不用管了,就看你是不是真心?要是真心,我來張羅。”
楊堅石說:“那我得親自和夏醫生通個話兒,……對了,思來,先別張羅太歡了,等小雪和草根的事兒辦了,我再說。你說,姑娘有對象還沒結婚,我辦在前頭,好說不好聽呀。”
魏思來哈哈笑起來,楊堅石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13
吳新華正坐在辦公桌前看文件,劉風耀拿著一遝子信走進來:“吳局長,告許諾的信幾乎天天都有。”
吳新華接過信掃了一眼:“看來,告許諾的不隻是楊堅石了。”
劉風耀應和說:“剛才,農墾部紀檢組還來話問楊堅石反映的問題怎麼處理的,說年前必須報結果。”
吳新華歎口氣,站了起來:“唉,許諾呀許諾,你真是讓我抱在懷裏親不是,放下也不是。”
吳局長說的,許諾已經很當事兒了。此時,他領著農場一班人在辦公樓會議室裏開會。
許諾說:“關於群眾反映老浸油廠股份製改造是分國有資產問題,我經過了認真地了解和分析,從得到的數字看,榨油機器設備這一塊,固定資產折舊已經完成,隻有廠房基本建設這一塊……”
李一農說:“廠房建設這一塊,如果不是修修補補,也是一有大雨大風就要出問題了。”
“我當時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許諾說,“不管怎麼說,還有些淨資產,我考慮,可以重新搞一下評估,不該占的收上來按股份分攤,從所分紅利中扣除,怎麼樣?”
王雁南說:“話已經那麼說出去了,恐怕職工通不過。”
焦永順說:“目前看,廠裏的生產和銷售形勢都非常好,和職工說說,問題不大。”
許諾說:“好,焦永順同誌,你先摸摸底兒征求一下股東們的意見。”
焦永順點點頭:“可以。”
14
牛紅用舊廠房做抵押這一招,把那些已經灰心喪氣的小廠長們的胃口又吊起來了,他的房間裏已經有了十多名買過期貨的小廠長,又有三五人議論著走了進來,那位大個子小廠長說:“牛總,你說的這大豆質量怎麼樣啊?”
牛紅回答:“當然好了,美國的高油大豆,世界第一呀,出油率高,水分小,你們就放心吧。”
旁邊的小廠長說:“說好了,我們可沒錢呀,死活論堆兒,就用自己的廠房抵押。”
剛進來的三名小廠長聽了悄悄議論,一個說:“你看這娘們兒皮笑肉不笑的,能不能有鬼呀。她咋那麼善心,賠本賣給咱大豆?”
另一個說:“聽聽,先別說了,聽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15
小雪家庭農場的種子庫旁,馬老大正指揮種子入庫。小雪跳下運種子車,走到馬老大跟前說:“馬師傅,今年,種子田裏就這些了。”
“這可不行,我算了,”馬老大說,“我們要是真能包下兩萬畝地,種一萬五千畝的大豆,起碼還差一半。”
小雪問:“兩萬畝地,也不知道思來找許場長訂下了沒有。”
“包地是個問題,”馬老大說,“今年大豆市場一好,刺激了職工包地的積極性,要是包多了,可能職工要有意見。”
他倆正說著,魏思來大步跑過來:“小雪,今年包地太困難了。許場長說,大家不要犯愁,要壓縮或者是收回一些外來流動人口包的地,咱們競標包土地拿兩萬畝問題不大。”
小雪說:“開職代會時,我們應該提出建議,咱們家庭農場租種土地,不能像農村那樣一包二十年不變,怎麼也得十年不變。”
“你想得很實際,家庭農場隻有穩定了,才能給龍頭企業提供好的原料保證。”魏思來說,“小雪,許場長正在組織人研究這個問題呢,他說,明年就這麼辦!製定土地承包相對穩定的政策,鞏固家庭農場。”
馬老大說:“這個許場長呀,真是老百姓的活神仙,老百姓想啥,他心裏早知道呀!”
小雪笑笑:“太好了,思來,這樣的話,這種子可就成問題了,要差一千來噸呢。”
魏思來說:“沒問題,我已經和局種子公司說好了,隻要咱們價格不拉鬆套,肯定管夠。”
小雪說:“放心,我已經把這筆款準備好了。”
馬老大說:“這明年咱們就要大幹了。還有,我剛才到試驗室去了,根留菌農藥解決重茬效果良好,明年開春可以試種一畝地看看。”
小雪高興地說:“好啊,要是解決了重茬種大豆問題那就太棒了。”
“我越來越覺得我這場長不當對了。”魏思來說,“這麼看,我們的家庭農場前途無量。喂,小雪,你來,我和你說句話。”
小雪跟著魏思來來到了倉庫一角。
魏思來說:“我和老場長談了,我看,他的思想也在隨著時代進步,雖然猶猶豫豫已經有了要和夏醫生結婚的意思。”
“思來,幫我這個忙吧,”小雪說,“我就這麼個大愁事。那可太好了,你再幫著燒燒火。”
魏思來笑笑:“你爸爸說,你的婚姻問題,在他那裏也就這麼一個大愁事,你必須結了婚,他才能拿到日程上考慮。”
小雪問:“為什麼?”
魏思來說:“你別急躁,像你爸爸這代人,我們就得理解,什麼影響問題呀,社會上的麵子問題等等,想得比較多。”
小雪歎口氣:“他是非要逼著我和草根結婚。”
魏思來說:“怎麼叫逼呢?你不喜歡草根?”
小雪有些支吾了:“我……我……我……”
魏思來說:“我都看出來了,草根對你太鍾情了,都多大了,痛痛快快答應他吧。我和許諾嘮透了,他絕不和你再續舊情,希望你和草根早點兒把喜事辦了。再說,你和草根結婚,還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小雪有點茫然:“為什麼?”
魏思來說:“他說,可以贏得輿論上的清白。”
小雪說:“思來,你對我們家的事情太熱心了。我有一肚子話,原本是想憋在肚子裏的,一輩子都不讓別人知道,可是總覺得越憋越難受。”
魏思來瞧瞧小雪:“要是相信我,那就和我說吧。”
小雪歎口氣,沉默一會兒,點點頭:“說句心裏話,我喜歡草根,但是愛不起來,他在我心裏的位置一直是一個好弟弟,好事業家,好幫手。”
魏思來心裏沒底兒,問:“你和草根說過這話嗎?”
小雪回答:“沒有。”
魏思來又問:“草根和你坦率談過嗎?”
小雪說:“我的內心世界很複雜,很矛盾。”
魏思來說:“你說說看。”
小雪遲疑一下說:“我這個人的情感既不像一燃即著的幹柴,又不像燃起的幹柴,一潑就滅。當年,許諾確實非常喜歡我,我也非常敬重他才華超眾,他對我的愛表現得那麼淋漓盡致,那麼酣暢,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裏。”
魏思來認真地聽著。小雪又說:“可是,我敬重他,又恨他。”
魏思來不解:“這話怎麼說?”
小雪說:“幹事業,他稱得上是堂堂的男子漢,對待愛情上,他是個違心的懦夫。當年,我爸爸一幹預,他首先怯懦了。”
魏思來鼓勵說:“那,你倒堅強呀!”
“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小雪說起來有些壓抑,“那時候,我還年輕,心裏堅強,行動上很脆弱,又加上我爸爸……”
“你不說,我也看出點門道來了,”魏思來說,“這麼說,許諾不惦念你,你還在惦念許諾?”
“感情是雙方的才行,”小雪說,“不能說許諾不惦念我。上次,我去小興安農場,確實是去聯係賣豆子,但,我看出了,他仍在戀著我。”
魏思來說:“他可從來沒透露過一句呀。”
小雪緊接著說:“我了解,他還是那個樣,聽說草根和我有戀情,他又怯懦了。”
“我不同意你這種說法,”魏思來說,“小雪,怎麼談得上怯懦,這是風格呀!”
“愛情是獨有的,也是珍貴的。”小雪說,“人生愛情應該隻有一次,隻有自私,沒有什麼風格不風格的。”
魏思來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噢……”
小雪接著說:“在愛和恨中我始終有他,而且許諾心裏一直有我。”
魏思來問:“你認為你說的許諾對你不會有錯?”
“這種感情其他外人是感受不到的,”小雪爽快地回答,“沒錯!”
魏思來:“這種事情不能藏貓貓,要是真的,有一條你做得不對,應該和草根說說。”
“嗨--”小雪很為難的樣子,“怎麼說呢!”
魏思來說:“就這麼說。”
小雪說:“他沒逼我到份兒上,我是不會說的,我也曾想過嫁給草根。”
魏思來說:“小雪,那你該下決心了。”
小雪說:“我也是這麼想,人生就這麼一回,我也揣摩一下,是為愛情生活,還是為愛情活著。”
“有意思,”魏思來問,“小雪,什麼?是生活?還是活著?”
小雪回答:“當然了,我要是和許諾成婚,那是為愛情而生活,和草根呢,是為愛情而活著。”
魏思來說:“這事情,我明白了,你們之間的事,比改革還複雜,也真讓我為難了。”
魏思來從小雪那裏出來,找到許諾來到了一家小飯店。倆人坐在一張小桌上對飲著,傾談著。
魏思來問:“聽說麥芒要回來了。”
“好像,”許諾說,“我也聽說了。”
魏思來把杯子一端說:“夥計,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心裏真的愛著小雪?”
許諾喝一大口酒頗有感慨的神情:“這話我本想死了也悶在肚子裏讓它爛掉,又憋得難受,我也就是隻能對你說。當時,我是非常喜歡小雪,不僅因為她漂亮、聰明,她很善良。老場長一幹預,她就放棄留校回農場了,我一看涼了,也就賭氣和麥芒結婚了。”
魏思來說:“看來,聰明人也有糊塗時,你賭氣賭錯了。小雪是想緩和一下爸爸的固執,沒想到你結婚了。”
許諾問:“小雪和你說的?”
魏思來點點頭:“這麼一整,這事可太複雜了。我原以為在你們中間辦件好事兒,我辦不了了。”
“哎--”許諾歎口氣說,“我對再難的工作,都能理出頭緒,一想這些,心裏就亂得慌,不說這個。”
“這麼說--”魏思來問,“那麼,你是非和麥芒離婚不可了?”
許諾口氣很堅定:“那是肯定的。”
魏思來說:“來,吃菜。”
許諾夾口菜嚼嚼咽下去說:“思來,年輕的時候,剛一接觸愛情,我覺得是很本能的,漸漸,我覺得這愛情對我來說,怎麼好像是一種債呢。如果說,我欠了麥芒的,我已經還夠了;她想還我,我已經沒有能力去接受,甚至不想要了。聽你一說,我又欠小雪的,我要去還很難;小雪欠我的,我又沒有條件去收……”
魏思來說:“哎呀,你這人呀,能不能把複雜事情看得簡單點,願怎麼處理就快刀斬亂麻,嘁哩哢嚓!”
“你沒有親身經曆,感受不到,”許諾說,“工作行,這個不行。”
“我怎麼不信呢--”魏思來說,“怎麼不行,來,碰杯!”
這時,於永才張口氣喘地跑進來:“場長,牛紅又躥到咱們農場來了,聽說找那些買過期貨的小廠長,要低價賣給他們大豆,沒有錢也行,可以用廠房、機器作抵押。”
許諾立刻警覺起來:“什麼?低價?沒有可以用廠子做抵押?”
魏思來說:“她那麼多好心,我看,又是黃鼠狼給小雞拜年!”
許諾說:“思來,你打電話,請小雪來一趟……”
許諾話音未落,手機響了。魏思來說:“是不是說曹操,曹操到呀。”
許諾接起手機:“小靚呀,要放假了,好啊。不用到臨海了,你媽馬上就回來了,直接回雁窩島吧!好好,我給你媽打個電話,行,你也打一個。”
魏思來邊收電話邊進小飯店:“場長,我說你找她,小雪不來。”
許諾苦笑笑:“思來,你去找小雪,讓她馬上與駐美國的那位老知青聯係,一定要搞準,看一下美國各地目前大豆的價格到底是多少?”
魏思來說:“好,我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