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大行皇帝的靈柩,一股立誌中興,以雪國恥的騰騰烈焰,在血氣方剛的奕訁寧心中油然升起。
他想挽狂瀾於即逝,
他欲扶大廈於將傾。
道光三十年正月二十六日(1850年3月29日),奕訁寧升太和殿寶座,即皇帝位。階下鳴鞭,王公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禮。頒即位詔如儀,以明年為鹹豐元年。
中國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的曆史,又翻開了新的一頁。這一頁充滿了抗爭的呐喊,也飽含著屈辱的血淚。
沒等鹹豐的即位詔謄黃天下,侍讀學士董瀛山的奏折就放到了禦案前:江蘇、直隸、山東邪教以盜匪為生業;廣西、貴州均有大夥搶劫;山西、河南、安徽、湖北、陝西、四川、江西、湖南、廣東等省水陸交界之區盜賊公行。
而中國曆史上最大的農民起義――太平天國起義,已於是年七月開始在廣西金田團營了。一場大革命的風暴即將來臨。其首領洪秀全賦詩曰:
近世煙氛大不同,知天有意啟英雄。
神州被陷從難陷,上帝當崇畢竟崇。
明主敲詩曾詠菊,漢皇置酒尚歌風。
古來事業由人做,黑霧收殘一鑒中。
他要效仿漢高祖劉邦、明開國皇帝朱元璋,去開創一個新的朝代,他要把大清王朝的社稷,攪個地覆天翻。
與此同時,沙俄在西北強行叩關,要求開放伊犁、塔爾巴哈台和喀什噶爾;英國在東南侵擾琉球、台灣和福州,並投書天津,仍堅持廣州入城。
也許,年輕的皇帝已預感到大風雨的來臨,他真要在史無前例的險惡環境中,迎接這個挑戰。於是,將道光皇帝的梓宮移奉圓明園正大光明殿後,鹹豐首先想到了伴他度過14個春秋的師傅――杜受田。杜受田,山東濱州人,道光三年進士,會試第一,殿試二甲第一,選庶吉士,授編修,遷洗馬,督山西學政。他從鹹豐5歲時起,便把儒家經典編成淺顯易懂,引人入勝的故事,講給他聽。稍大以後,又常與之講習討論,故十餘年來鹹豐獲益良多,在清朝皇帝當中,其文學可稱上乘。杜受田對外力主抵抗,對內提倡改革,加之其品端學粹,公忠正直,故深得鹹豐倚重。“雖未入樞廷,但國家大政及進退大臣,上必谘而後行。”
已是花甲之人的杜受田應詔來到上書房,一進門便跪倒在地,鹹豐忙把他扶起,賜坐在高杌上。鹹豐開門見山地說:“當今天下不靖,值此臨軒發策之初,該如何措置?請師傅明言。”
“皇上少年英才,仁孝睿智”,杜受田略一沉吟,改變了上書房授讀時的問答方式,恭恭敬敬地答道:“自古人存政舉,人亡政息,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即程顥所言,擇天下賢俊,以陪侍法從,而列聖豐功駿烈,鴻謨永垂,禦極以後俱頒詔求言,虛心納諫,望聖上明察。”
鹹豐是個聰明人,杜受田這一番話他立刻心領神會。
“那師傅主張,誰才可大用呢?”
“黜陟大權,君自持之,臣不敢妄言,但林則徐赤膽忠心,才可大用。”
林則徐在青年皇帝的心中是個“辦事認真,不避嫌怨”,在洋人麵前腰不彎腿不軟的忠臣。想到先帝留下來的這些忠臣宿將,原來大喪當中的哀思愁腸,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梓宮安奉之後,鹹豐諭內閣,詔旨求言:
凡九卿科道有奏事之責者,於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據實直陳,封章密奏,俾庶務不致失理而民隱得以上聞。諸臣務須虛公詳慎,毋偏毋私,凡有裨於官方吏治國計民生者,各抒所見。切實論奏,以副朕集思廣益之至意。
在連頒諭旨,廣開言路的同時,鹹豐又連降旨,命各省督撫和在京部院大臣保舉賢才,以備簡用,斷不可有蔽賢之患。對那些循例敷奏,於用人行政諸大端,自顧身家,緘默不言者,則大加申飭。文武大臣見新天子求賢納諫不是虛應故事,確有除弊起衰之誌,遂紛紛陳奏,各抒己見。
而群臣對林則徐的舉薦,首先遭到首席軍機大臣穆彰阿的反對。穆彰阿字鶴舫,是滿洲鑲藍旗人。嘉慶十年進士,道光時初任內務府大臣,理藩院尚書,後晉升為太子太保,拜武英殿大學士,管理工部兼首席軍機大臣,終道光朝,恩眷不衰。自嘉慶以來,典鄉試三,典會試五;凡覆試、殿試、朝考等無不參與;國史、玉牒、實錄諸館,皆為總裁,門生故吏遍天下,一時號曰“穆黨”。穆彰阿在鴉片戰爭中一意主和,對主張積極抵抗外侮的林則徐等人多方掣肘,他深知林如出山,於己十分不利,故屢在鹹豐麵前進言:林則徐“柔弱病軀,不堪錄用”。但鹹豐不顧穆彰阿的阻撓,堅決啟用林則徐,命福建總督劉韻珂“務即傳旨,飭令該員迅速北上,聽候簡用,毋稍延緩”。同時,啟用鴉片戰爭中堅決抗英的前台灣道台姚瑩和總兵達洪阿。
金田起義的號角打亂了鹹豐的部署。道光三十年九月十三日(1850年10月17日)他改命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徑自福州起程,馳驛迅赴廣西,“蕩平群醜,綏靖嚴疆”。
不料,林則徐動身17天後,竟病歿於潮州普寧縣。
“未效一矢之勞,實切九原之憾”。這是林則徐補天未成,臨死前最大的遺憾。但更遺憾的卻是鹹豐自己,他曾幻想林則徐在這場席卷神州的風暴當中,能挽救大清的命運“迅掃邊氛,以綏南服”;他震痛失去這樣一個有膽有識的忠臣,遂親製挽聯以祭之:
答君恩,清慎忠勤數十年,盡瘁不遑,解組歸來,猶自心存軍國;殫臣力,崎嶇險阻六千裏,出師未捷,騎箕化去,空教淚灑英雄。
統治者的愛憎,往往是時代的晴雨表。為表彰林則徐以激發更多的人效忠皇朝。鹹豐元年四月(1851年5月),清廷特派員致祭,並頒發了封建社會中被士大夫們引以為榮耀的《禦祭文》和《禦賜碑文》,盛讚林則徐忠於清王朝的豐功偉績。一時間,“朝野歎惜,雖走卒婦孺,無不蹙然以喪公(指林則徐)為悲”。後被同、光兩朝倚為柱石的協辦大學士左宗棠,寫了這樣一幅挽聯,傳頌一時:
附公者不皆君子,間公者必是小人,憂國如家,二百餘年遺直在;
廟堂依之為長城,草野望之若時雨,出師未捷,八千裏路大星頹。
左宗棠斥穆彰阿等為小人,鹹豐對之更銜恨入骨。恰在穆彰阿阻撓鹹豐重用林則徐之時,英國駐華公使文翰再次提出廣州入城一事,並谘文穆彰阿、耆英,要求履行條約內容。
這正觸及鹹豐的痛處。眼下他大力整頓吏治營伍,招攬天下賢才,如果再讓穆彰阿之流抑民媚外,橫行朝野,怎以能穩定人心,製服洋人!於是,他斷然朱筆頒詔罪穆彰阿、耆英曰:
任賢去邪,誠人君之首務。去邪不斷,則任賢不專。方今天下因循廢墜,可謂極矣。吏治日壞,人心日澆,是朕之過。然獻替可否,匡朕不逮,則二三大臣之職也。穆彰阿身任大學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不思其難其慎,同心同德,乃保位貪榮,妨賢病國;小忠小信,陰柔以售其奸,偽學偽才,揣摩以逢主意。從前夷務之興,傾排異己,深堪痛恨!如達洪阿、姚瑩之盡忠盡力,有礙於己,必欲陷之;耆英之無恥喪良,同惡相濟,盡力全之。似此之固寵竊權者,不可枚舉。至若耆英之自外生成,畏葸無能,殊堪詫異。伊前在廣東時,惟抑民以媚外,罔顧國家,漫許英人入城(指入廣州城),幾致不測之變。今年耆英於召對時,又數言英人如何可畏,如何必應事周旋,欺朕不知其奸,但圖常保祿位。穆彰阿暗而難知,耆英顯而易著,然貽害國家,厥罪維鈞。若不立申國法,何以肅綱紀而正人心?又何以不負皇考付托之重?穆彰阿即行褫職,永不敘用。耆英著從寬降為五品頂戴,以六部員外郎候補。辦理此事,朕熟思審度,計之久矣,實不得已之苦衷,爾諸臣其共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