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隨著計德嘉話音飛落,全場的目光一起投向了羅冬青。

羅冬青在合眼、深吸氣、皺眉的刹那間,激憤、後悔、自強……多股思緒攪纏在一起,在腦海裏呼呼呼飛旋,他感到稍有點頭暈的時候,多年經營官場的經驗底蘊裏像陰霾天空中隨著一聲驚雷劃出一道閃電,心胸變得大海一樣寬闊,藍天一樣晴朗,主意定了!話也定了!

“同誌們,我也要表示,擁護省委的決定,並非常感謝省委、地委這麼高層次的領導破格送我來就任!”羅冬青接過計德嘉順手送來的麥克話筒,不緊不慢地說,“首先,我要說一句話是:不管存在什麼辯證關係,我對來元寶市任市委書記還是蠻有信心的,連信心都沒有還能當好這個市委書記嗎?”

參加過這種會議的人乍一聽,覺得這新任書記開口就不一般,出口不凡,或者不落俗套,加上羅冬青說話距麥克話筒不遠不近,不像計德嘉、曹曉林惟恐講的話下麵聽不清,盡量把嘴往麥克話筒上靠,越近聲音越粗渾,還不時有吱吱叫響的蜂音。羅冬青這一平和的開頭,這不大不小的聲音,不僅給下邊,連自己都感覺到心情平靜了,而且很快進入了一個良好的心理狀態。

會場恢複了肅穆,一派沉靜。

“好吧,”羅冬青把準備好的幾頁紙一合,目視著台下,“既然計市長給我出了題目,讓我發表就職演說,我就不能按這種會議的慣例念寫好的大家一猜就八九不離十的套話了。我發表就職演說的題目,就襲用老百姓的一句老俗話吧,就叫做: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

他說著,沒有像計德嘉那樣雙手交握胳膊支在桌上,而是雙臂一搭貼胸伏在桌上,故意表現出自然不在乎的樣子,“圍繞這個題目,我要講五個問題,五個問題的由頭和中心點,就是我這個市委書記未到任先挨打:

“第一,挨打引出的聯想。從剛才計市長講話中我才知道,是交警隊長打了市委書記,用我聽老百姓說過的笑談比喻,是八路軍打了共產黨。雖然我沒還手,也算是一場‘小混戰’,因為我們的交警隊長並不知道我是今天就要上任的市委書記,我這個今天上任的市委書記也不知道打我的是交警隊長。按情理說,不知者無大過,如果當時我們的交警隊長知道我是今天就要就任的市委書記還會那樣拳打腳踢地打嗎?不會吧,如果知道了還那麼打,我當時可就要好好和他理論理論了,前提是不知道嘛!這使我想起了一個故事,忘記了是在哪部反映解放戰爭題材的電影片子裏看到的一個小插曲了,說的是國民黨一個旅長,在即將敗陣的時候,搜羅了那個地方幾股土匪、地痞與我們解放軍的一個團作負隅頑抗,要包圍我們占領的山頭。我們的團長略施小計,國民黨那個旅和土匪、地痞隊伍互相開火幹了起來。那個旅長發現時瞧著自打自的慘重傷亡,隻是‘啪啪’連給那個旅的參謀長、土匪頭子、地痞子每人左右開弓兩個大耳光……而且都沒有撤職,也沒有降職,想來也有道理,是混戰嘛,都不知道嘛,誤會嘛,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地說,那是指揮官上當形成的混戰。昨晚的八路軍打共產黨沒人指揮,為什麼也引出了小混戰呢?這就是我所說的挨打引出的聯想,聯想後麵又引出了一個為什麼?這個‘為什麼’我正在思考,也請大家想一想。”

主席台上的人在靜靜聽,台下也在靜靜地聽。台下的人幾乎都感到:這位新來的市委書記很風趣,言辭能力很強,雖然對繼續要講的還摸不清頭腦,已經感覺出了他的大將風度,那聲音、那言辭都與偏矮的其貌不揚不相符。會場的肅穆氣氛,特別是讓計德嘉、曹曉林、胡曉冬製造的又要處分又要整頓的緊張氣氛,漸漸平和了。

“第二,接著講的第二個問題,我要接著發出幾大問號。如果我說的交警隊長不是打了市委書記,能不能由我們的市長親自布置、副書記親自去現場調查呢?如果也是這種情況,交警隊長打了比市委書記這個官再小一點的,也能不能這樣呢?如果也是這種情況,交警隊長打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呢?因為我對這裏的情況不熟悉,我回答不出,請大家想一想。”

“第三,要按著事件的實質處理這件事情。‘八路軍打了共產黨’是一場小混戰,雖混戰兩方互不相知,起碼各自是很清楚的,我們的交警隊長不會不知道自己是共產黨的幹部吧?不會不知道自己是共產黨員吧?不會不知道我們共產黨人的宗旨是什麼吧?不會不知道在對著黨旗宣誓的時候講了些什麼吧?可以肯定地說,這些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打的是市委書記。但,他是實實在在把我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且是外來的老百姓,所以才打得那麼不留情,那麼不由分說,那麼毫不客氣!我作為市委書記是實實在在地替老百姓試身,挨了這麼一頓打,又以一個老百姓的身份這麼想那麼想,對現實產生了不滿情緒,黨的威信在我這個試身的老百姓心裏削弱了,黨的這種幹部讓我憤恨了。就因為是這樣,我在這樣的大會上,當然,不是我想在這樣的大會上要這麼說,而是這個大會安排了這個內容,我就要以市委書記的身份提議,不能像曹曉林副書記講的,按打了市委書記處理,應該按打了老百姓處理,比按打市委書記的處理還要嚴加一等!”

羅冬青話音未落,會場裏像晴天霹靂,爆發出了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

“第四,我在曹曉林副書記給政法係統幹部限時加的任務中再加上一個任務,這第四個問題的小標題也可以叫做給執法幹部的雙重任務。那就是在七天內,認識所有五大班子成員的同時,要認識咱元寶市五十八萬人民!喲,可能有人要問,你說的是五十八萬嗎?我可以重複一下,是五十八萬。可能你要說,你這個市委書記也太苛刻了,你可能會說,別說是政法係統的執法幹部們呀,恐怕誰也辦不到。我說能辦到就能辦到!那就看你是怎樣去認識,要是找準辦法,比認那五大班子成員還容易!往少裏說,咱五大班子成員也有二三十人哩,你要一個一個地記職務、記模樣,那才是費勁活兒。因為一個領導一個做派,一個模樣,而五十八萬人就有一個好記的共同的本質,那就是無時不在用汗水創造著社會財富;有一個對社會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奉獻,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用創造的剩餘價值,奉養著我們這些吃皇糧的大官小官(當然,大官小官們也不白吃,這是從另一個角度講);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很樸實、簡單而又講理、的要求,那就是公平。其實,我說五十八萬,而說明白了,就隻有兩個字,或者說就一個人,你把‘人民’這兩個字寫在心裏了,就算認識這五十八萬父老鄉親了!你們說,這還不容易嘛……”

會場又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掌聲一浪高過一浪,那是震蕩著的激情,使羅冬青感到心裏火辣辣的一陣陣熱。

“第五,不,不叫第五了,在我的就職演說就要結束的時候,留給大家一個十分嚴肅的課題,請大家認真思考,那就是:目前,黨內腐敗現象嚴重,官僚主義橫行,假如外來侵略者一下子打了進來,請大家算一算,人民群眾中還能有多少像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的人民群眾那樣,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去掩護我們大大小小的官兒們,人民群眾還能有多少把自己的親生兒女交給我們,讓我們帶領著去衝鋒陷陣……假如越來越少,那不就如魚失水嗎?魚失去水結果將怎樣,難道這還不是一個十分嚴肅而又值得深思的課題嗎?”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同誌們,我的就職演說講到這裏還缺一點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還缺個‘我’字,我要求別人做到的首先自己做到,那就是要把五十八萬人民凝聚成兩個大字--人民,深深刻印在‘我’的心裏,帶著這種刻印在心裏的真心誠意,在元寶大地上書寫如何為人民服務的輝煌燦爛的篇章!這個篇章的結尾就是我的奮鬥目標。什麼奮鬥目標呢?人們不是都說我們元寶市不過是個半拉市嗎?當然,也會說我這個市委書記是個半拉市委書記,奮鬥目標就這樣說吧,前進--!到那時,咱們由半個市變成個囫圇個的市,大家肯定也會歡迎我成為一個囫圇個的市委書記!”

掌聲,熱烈的掌聲!有人在叫好聲中使勁地鼓著掌,使氣氛達到了會議開始以來的最高潮。

掌聲中,計德嘉心裏湧出一陣陣不平靜,漸漸變得煩躁,幾次看手表,幾次斜視羅冬青。他見羅冬青聲音一頓,伸手要去拿話筒,笑著問:“羅書記講完了?”羅冬青回敬地笑笑:“沒有,再說幾句。”

羅冬青瞧瞧眼前那個紙條子,想起了史永祥說的那些話,輿論能殺人啊!這是個極好的機會,必須扼製在萌發之中。

“同誌們--”羅冬青舉舉手裏條子往下說,“真感謝這裏的幹部監督意識強啊,台下有人寫條子問我--”

當然,他不能像條子上質問的那樣宣布,這個條子也不會隨意給別人看,給這個條子蒙上了一層富麗堂皇的彩紗:“你市委書記深更半夜出去幹什麼去了,怎麼還打出租車呢,是不是出去瀟灑去啦?”他說到這裏,樂嗬嗬地笑了一聲,接著說,“看來,曉林副書記組織調查組之前,我們的基層幹部要先讓我做個調查前的說明,好,我就如實說說吧。說實話,昨天到清江縣致富泄洪閘召開鄉村幹部現場辦公會時,接到縣委辦秘書科的電話,說是工作變動,讓我立即動身,要求十點鍾前趕到省委組織部談話。我一看手表,隻能就地出發了,乘車趕到省城後,部裏又安排今天必須趕到元寶市,身上還有幾份重要文件和急需向縣裏交代的事情,我和司機在省城分手,就乘省組織部安排的車來了--”他指指上衣,“這不,連下鄉穿的便服都沒來得及換。晚飯後,省、地、市裏的領導把我安排好後,都各自工作去了,妻子風風火火查詢到電話找到了我,開口就說,你的情況司機都回來說了,就是有一件事急著找你,我記著你像是穿那件灰夾克衫走的,頭發好像很長了,在家時我催你好幾次讓你去理理,你都說趕趟趕趟的;她還嘮叨說,你到了元寶市,人家那裏是新開放的城市,不同咱這個剛脫貧的窮縣城,兜裏要是有錢,趕快到外邊買一件,最重要的是去剪剪頭,別給人家第一印象就是踢蹓踏啦的,人的外觀很重要。我一照鏡子,可不是,頭發是太長了,快能紮小辮了,答應妻子馬上去剪頭。妻子剛要放電話,知道我這方麵很呆,在家裏隻認附近一個小理發店,又囑咐說,雖然有些和頭發的“頭”字有關係的店可不是你隨便都能去的,那種洗發城是萬萬不能去的,最好是理發店。我笑笑說,你還真有研究呢。我走出賓館往左拐到了條橫街,找一個又一個,怎麼都是洗發城,還有泡腳房,心裏想,這城市和小縣城就是不一樣,真會享福,還有專門洗發、泡腳的地方。又走了好遠,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最後找到了一家美容美發中心,也忘記叫什麼名字了……”他故意把記住了的“太平街”、“小白樺美容美發中心”說是沒記清楚,“進去剛坐下沒多大一會兒,就發現不是我待的地方,帶著滿頭洗沫,掙著往外走,好不容易才在立交橋旁邊找到了一個退休職工開的小理發店。理完發已經時候不早了,我才決定搭個出租回賓館……”

羅冬青發現,台下的氣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