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德嘉正講著,見服務小姐上來送條子,斷定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急忙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計市長:
就是這個新來的羅書記,昨晚九點多鍾一個人進了小白樺美容美發中心,還進了小間,沒錯!絕對沒錯!是白華給洗的頭,按的摩,我可以用黨性保證,我可以對天發誓!
房小虎
匆匆於台下
計德嘉細細一看,不錯,是房小虎的筆體。這麼說,羅冬青是從小白樺美容美發中心出來後搭出租車回賓館時挨的打。刹那間,他心裏像樂開了花,看來,這個羅冬青是個色性鬼,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定是覺得新來乍到沒人認識,去偷偷瀟灑去了,又是白華洗的頭,按的摩,這叫異性按摩,上級文件有規定,這是不允許的……他心裏有點發癢得坐不住了,想馬上就去找白華,再找房小虎弄個水落石出,即使沒有過大格的事情,傳出去也會大大降低這個新任市委書記的形象。
“令人不能容忍的是--”計德嘉一下子變得聲嚴色厲起來,“羅冬青書記昨晚九點多鍾從……”他剛要說“從小白樺美容美發中心出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行,還是不這麼說好,於是改了口氣,“從賓館散步出來,也可以說是微服私訪吧,走得遠了一點,搭了個出租車回來,因為出租車超了一輛警車,那警車要拿出租車司機出氣沒得逞,無緣無故地打了坐車的羅書記,又是拳打,又是腳踢,羅書記去公安局找值班局長反映,又被這兩名警察扯脖領薅頭發,從公安局門口狠狠往下推,羅書記骨碌到了石階下,滿身粘滿了泥土,後腦勺磕出了一個血洇洇的大包……”
這起爆炸性的新聞,使台下一片寂靜,主席台上的人也都吃驚地瞪著眼睛,屏著呼吸聽著。無數束目光向羅冬青投去。
計德嘉激憤地用手敲敲主席台,放大了聲音:“昨天夜裏,我得到報告以後,立即派曹曉林副書記去公安局調查,誰能想到打羅書記的竟是市交警隊隊長尤熠亮和司機譚小平!”他說著朝坐在主席台最左側的曹曉林側側臉,很快又轉向台下說,“我已和有關領導初步商量,對這起惡性事件一定要嚴肅處理……”
曹曉林向計德嘉示意一下,伸手要去拿麥克話筒,計德嘉順手送了過來。曹曉林說:“我說幾句:昨天晚上,已經很晚了,我按著計市長的指示,趕到市公安局進行了初步調查,基本情況就像計市長剛才說的那樣。我雖然臨時代管政法工作,發生這件事情,我應負有重要責任,在這裏,算是做個檢討,也算是向新來的羅書記道個歉……”他說著聲音一點點放大起來,“計市長把處理這件事情的任務交給我,我一定要認真地處理好。初步考慮是:第一,事後由紀委主要領導牽頭,抽調政法委、組織部、市委辦等有關部門得力幹部參加,立即開展詳細調查,寫出調查報告;第二,將報告提交市紀委討論提出處理意見,我的初步考慮,還沒有想好,也還沒有和有關領導溝通(其實,這是計德嘉的意圖。尤熠光強調,處理越重,就越對他沒麵子,以後不好收場,這樣講出去是為了先投石探路,看看羅冬青的反應),起碼要給尤熠亮降職處分,要給譚小平留職察看處分。紀委形成處分意見以後正式提交市委會討論,最後將調查報告和討論的意見,以市紀委的名義印發全市,公開通報曝光;第三,用這個反麵典型做借鑒,由政法委負責,進行政法隊伍大整頓,對素質差、不適應需要的,要停職學習提高或調整出政法隊伍……”
“這件事情我還是剛剛聽說,”胡曉冬臉側向嵇文斌,“嵇部長,大概你也是吧?”嵇文斌點點頭,胡曉冬接著說,“我看,計德嘉、曹曉林同誌對這件發生在公安幹警身上的惡性事件很敏感,很認真,很重視,剛才曉林同誌講的意見很好,我都同意,調查和處理意見正式形成以後上報地委一份,地委要印發全地區進行通報曝光!”
“好,我們一定照辦!”曹曉林接過麥克話筒說,“最後,我再提一點要求:由政法委負責實施,究竟采取什麼方式我就不管了。七天之後,政法係統的全體幹警必須都認識市五大班子所有領導,而且都能叫出名字,特別是人大、政協兼職和黨外成員,決不允許再有類似事情發生……”
曹曉林的聲音未落,會場就騷亂起來,嘁嘁喳喳,議論紛紛,有的說,現在有些實權幹部太不像話了,這回算是打到茬子上了;有的說,該狠狠處分;也有的說,公安部門那幫家夥確實夠嗆,有的簡直是土匪一樣。
“靜一靜啦,靜一靜啦!”隨著計德嘉拿過麥克話筒,會場一下子肅靜下來,“下麵請……”他話一出口,下麵就都知道下麵該請新來的市委書記講話了,可是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本來會場已經很靜,他卻又強調:“請靜一靜!”原因是下麵給羅冬青打場子的話沒有想妥。按計德嘉遵循的禮節,主持人宣布讓哪一級幹部講話很有講究,如果是班子成員,位次排列在主持人後麵的,就說下麵請某某某同誌講話,連職務都不帶;如果純是下級,就說下麵請某某發言;如果是巡視員,或掛在各大班子後邊那一串串嘀溜當啷的秘書長、副秘書長之類,就說下麵由某某就某問題說一說。這裏就不是某某某,而是某某了。那個某某是去掉姓,隻提名字不加姓的,像是一種含蓄的親切的敬稱;那某某某的叫法,就要把姓掛上,直呼其名,這也就顯示是涇渭分明的上下級關係。還有一種作用,這直呼其名又是“說說”,對那些好出風頭、講話多占時間的來說又是一種信號製約。因為那些掛“長”的秘書們大都是搞文字出身,喜歡咬文嚼字,領導們的講話,多出於他們之手,要是讓他們“講話”,肯定會盡心,一旦講的那味讓下麵一聽和領導講的水平一樣,就無形之中貶低領導了;如果講話的人比主持人職務高,那是要請“某某”再加上職務,聲音還要大一點兒宣布作“重要講話”。按著官場上這些不成文的奧妙規矩,計德嘉理應就是用最後一種方式為羅冬青講話打場子,如果這樣說,按著胡書記講的“辯證關係”就有點自貶自了,話到嘴邊覺得有點兒苦滋滋的不願吐口。就在那個多餘的“請靜一靜”的一刹那間,計德嘉想出了一個很活泛的說法,而且為了讓大家鼓掌,特意放大聲音:“下麵,也是最後,請我們的新任市委書記羅冬青同誌作就職演說,大家鼓掌!”
會場上果然爆發出一陣極其熱烈的掌聲,出於禮貌?出於被打的同情?出於初次見麵的新奇?出於……錯綜複雜的感情從不同的兩掌擊發中響出,在會場空間交織著響成一片,持續了很長時間。
羅冬青正在展開台下送上來的紙條。他看著看著,心裏不禁打了個寒戰,那紙條,前沒有稱呼,後沒有落款,是這樣寫的:原來你這個新任市委書記羅冬青,就是昨晚去小白樺美容美發中心的那位老哥兒,你講話時能不能講一講你是怎樣在小間裏瀟灑的,給了小姐多少小費?親了沒有?摸了沒有?幹了沒有……
羅冬青閉上眼睛,發悶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暗暗罵道,流氓,簡直是政治流氓!一時,他又想得很複雜了,這一紙條,也許不是一種偶然行為,而是和台上冠冕堂皇暗藏心機勾連在一起。憑著他的政治敏感性判斷:複雜,已經不是一般複雜!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忽地在心裏升騰起來:初來乍到,要是不清不渾、滿城風雨地造出輿論去,特別是再讓那位卦仙編上一段,這工作還有個幹?
失敗和威信降低就要從這裏開始嗎?後悔,腸子悔青般絞心,後悔不該進那個門,已覺得氣氛不對,自己怎麼還坐下來洗頭,又做了頭部按摩……
怎麼辦呢?
台下寫紙條的是建築公司總經理房小虎,他看出了羅冬青正煩亂焦躁,暗暗幸災樂禍起來。他回頭瞧瞧,湊到建委主任齊貴山坐位旁,讓別人串走,悄悄地把嘴貼在他耳朵上說了傳到台上條子的內容。
“壞了,壞了,”齊貴山一聽,臉色頓時有點青了,“你弄這個把戲,是他媽的徹底暴露目標,把我賣出去了……”
房小虎撇撇嘴:“別在那裏給我故弄玄虛了好不好!”
“他媽的,我怎麼故弄玄虛了?”齊貴山十分不滿,“剛才,我也認出這個羅書記就是昨天晚上在小白樺美容美發中心的那個人了。他洗頭時,說要刮臉、剪頭,我正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白華那小娘們當時是有點顯她那裏門檻高,說我是建委主任,你是建築公司總經理。她倒沒別的意思,一看是個外來客,提咱倆的職位是顯她的門檻高想拉回頭客……”
房小虎一聽,也有點兒緊張了:“我怎麼沒聽見?”
“你耳朵裏塞雞巴毛了?”齊貴山越發來氣,“白華說的時候,小姐剛給你衝完頭,你鑽進小間裏了,正挑逗小姐,挑逗得歡,按摩床還咯吱咯吱直響!”
房小虎的臉已變得不是好色了,他寫條子時,不過是一時衝動。當時,看台上陣勢,計德嘉那神態,這個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的羅冬青,十有八九幹不長,準保就像上次省裏派來的書記沒幹多久就會讓計德嘉硬擠走。當然,現在和計德嘉關係也不錯,急於深化感情,毛手毛腳寫了那麼兩個條子,見齊貴山這麼緊張,又一想,要是羅冬青萬一能站住腳呢,知道是自己寫的,那不就完了嗎!
房小虎神情緊張地問:“他知道我在小間裏幹的事嗎?”
“怎麼不知道?”齊貴山覺得這樣說,比罵比責怪還解氣。
“我說夥計!”房小虎朝台上的羅冬青努努嘴,“你瞧那個小樣兒,像演戲一出台,就不像名角那兩步走,不會多久,元寶的天下還是計老爺子的!”他是齊貴山分管的部下,背後稱是“老鐵”,捆在一起,為計德嘉親自抓城市建設出力,沒少合謀巧妙地賺好處,有了這一點,也就在一起吃喝嫖賭什麼都幹了,不管怎麼挖苦他、損他,都不會動搖根基。房小虎說到這裏,腸子裏的怨氣兒一轉,旋出了一個彎兒,怕他再有意無意把自己的情緒傳給計德嘉,那可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頭不是人了。他也安慰自己,說不定羅冬青真站不住腳,再說,也未必就能記住白華那小娘們當時順口胡嘞嘞的那幾句話。倘若知道當時坐在他旁邊椅子上的是自己,自己也沒幹壞事,他也到這種場合來了嘛!至於能不能懷疑條子是自己寫的……
“你這家夥呀,也不商量商量!”齊貴山思想上翻江倒海,終於口氣緩和了下來,“自古華山一條路,咱倆隻能順著這一條路往上爬了,管他爬個什麼樣,是死是活屆朝上,認命吧!”
“你看,你看!”房小虎指指台上合上紙條眯了眯眼、深吸口氣皺眉頭的羅冬青,“你看!你看!快看……”他又指指計德嘉,計德嘉那樣端莊,像是滿臉都在放光彩,齊貴山點點頭,表示看出了點門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