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興安抱著長條石,貓著腰,就像迎著密集的彈火的爆破手,要去完成緊急而重要的爆破任務一樣,機靈而又無所畏懼地前進著。
眼瞧就要追上了,他猛跨幾步躍過了小奴卡,然後一隻手掏出腰裏的匕首,靠著係小奴卡雙腳的繩扣處,“哢嚓”一聲割斷了刑繩。他把匕首往腰裏一插,一隻手抓住繩子,一隻胳膊摟住長條石,雙腳落地,身子空虛著,讓馬拖著前進起來。
“得!得!”親兵雙腳猛勁踢打了一下獵馬肚子,獵馬穿著樹空兒,躲著荊叢,腳步加快起來。
黑暗的夜色,為博博彥掩蓋了罪惡,也為小興安遮護了秘密。
小興安剛被拖出十多步,就吃不住勁了,他索性側著身靠地。隨便讓獵馬拖去。不一會兒,他的衣服就被剮成了條條索索,像破爛蓑衣,有的地方出了窟窿,開始拖磨肉皮了。他把身子側了側,讓脊背另一側挨地時,就有三次,樹枝刮紮肌肉,疼得他直咬牙,眼角上還沁出了淚珠兒。
雪後的夜,黑暗中,寒冷偷偷襲擊著大地,它要漸漸施展出最大的威力,把小興安山林都死死地封凍住。
小興安摸繩子的手一點一點地往上串著,等到串到懷裏有兩胳膊多長了,他張開嘴,用牙緊緊咬住繩子,剛剛咬住,就聽“哢蹦”一聲,兩根門牙被扽掉了,鮮血順著嘴唇淌了下來,頓時,兩個腮幫子和下巴頦都感到鑽心的疼痛……
他忍著疼,用一個胳膊肘勾住繩子,和牙共同支撐拉力,接著,把串到懷裏的繩子圍長條石繞一周,使勁係了個死扣。隨後,鬆開牙,抽出彎曲的胳膊,獵馬拖著長條石,繼續發著“嚓啦啦”的拖磨聲,向黑暗中跑去。
群山黑黝黝,密林陰沉沉。初冬的寒氣凍挺了枯草,凍僵了敗葉,小興安的臉上和身上,卻沁出了細麻麻的汗珠兒。
他顧不得擦滿嘴巴的血,就撒腿往回跑去,沿著拖出的血跡,很快找到了小奴卡。他先摳出了小奴卡嘴裏塞得登登滿的碎皮毛,一邊給他解捆綁胳膊和腿的繩子一邊輕聲說:“小奴卡,我是小興安呀,別害怕,別害怕……”
其實,小興安抱著長條石攆上來,割斷刑繩的時候,小奴卡就認出他了。可是,小奴卡的嘴被塞著,有話不能說;手被捆著,想動不能動。在他那絕望的眼神裏,閃出了希望的光,直瞧著小興安。當獵馬拖著小興安遠去的時候,他隻能拚命地翻滾身子,卻動彈不得。在這不到一夜的時間裏,他已經變了,變得勇敢了。
“你……”小奴卡正焦急,突然發現小興安轉了回來,嘴裏的碎毛皮,一摳出來,他就好像有千言萬語要往外倒呀,但卻都一齊湧到嘴邊上,一句也說不出來。
小興安用神秘的腔調接過話頭,貼在小奴卡的耳朵上悄聲說:“嘿,我還不多虧你呀,要不是你當著我們林隊長的麵給我求情,我早就被送回部隊了!”
小奴卡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他胸膛裏像有股滾燙的熱流在翻滾,攪得他不知說什麼好了,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熱淚卻簌簌地滴個不停。胳膊一解開,他就緊緊抱住了小興安的脖子。
“喂喂喂,”小興安心裏很興奮,也很激動,卻推開小奴卡,故意用頑皮的腔調說,“別鬧別鬧,以後摔跤的日子多著呢!非和你好好比比不可,我知道你們鄂倫春人會摔跤。”
小奴卡被推開,更說不出話了。
“快!”小興安又解開綁著他腿的繩子,往他身旁一蹲,催促說,“咱們趕快離開,上我背上來,我背你走!”
小奴卡的脊背被拖得血肉模糊了,胳膊和腿也被捆綁得麻木了。他站起來,險些跌倒,努力鎮靜住,一下子趴到了小興安的後背上。立時,就有幾滴滾燙的淚珠落進了小興安的脖子裏。
“小興安!”小奴卡終於能說出話了,“親兵聽不見拖拉聲,會找來的呀!”
小興安背起小奴卡,得意地說:“嘿,放心吧,我已經給你抓了個‘替死鬼’!”
原來,當時小興安懷裏抱著那塊長條石,小奴卡竟一點兒也沒發現。
“噓--”小奴卡急忙打個呼哨,製止住了小興安。小興安由於過分高興,什麼都不顧了,聲音是那麼響,經小奴卡一提醒,才冷靜下來。
“小興安,”小奴卡趴在小興安後背上悄悄地說,“你信不?親兵騎著獵馬走到地方,下馬解刑繩時候一看,我小奴卡變成了一塊長條石頭,準懷疑是你們剿匪小分隊幹的呀!”
“這……”小興安一聽,心裏也毛了,“怎麼辦呢?”
小奴卡擔心地說,“林長官知道後,要是博博彥找上來,能不能再送你走啊?”
“不能吧?”小興安猶豫地回答,“誰知道呀!”
“小興安!”小奴卡請求說,“要是讓你走,我也跟著去!”
小興安笑了:“你跟著去幹什麼呀?”
小奴卡回答:“你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我回部隊!”
“我也上部隊!”
“快摟住我脖子!”小興安覺得小奴卡很有意思,不想在這裏多說了,背起小奴卡就往仙人柱營房走去。他邊走邊想:這回,林隊長再不能讓劉機槍送我回去啦,隻要把這事兒和他一說……
他想著想著,腳步加快了。
天氣隨著夜漸漸深沉,越來越寒冷。冷氣正在無數禿枝上悄悄地編織著美麗的雪掛,裝扮著小興安嶺新的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