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看清這一切,明白了博博彥這一暴行後,渾身上下就像散了架,腦子裏“嗡嗡嗡”響個不停。他幾次努力鎮靜自己都不行,簡直是想不出一點辦法!怎麼辦呢?等獵馬拖著小奴卡進了林子,幹脆開槍斃了親兵?不,那樣的話,亂子就大啦。死了救小奴卡的心?不,小奴卡一被拖死,林隊長交給自己的任務就成泡影了。
小興安漸漸冷靜下來,好像多少年來的勇氣和膽量都聚集在了這一刹那,心裏充滿了一種自豪感,他是第一個發現博博彥對剿匪小分隊懷有刻骨仇恨的人,這些消息他需要盡快告訴林隊長!
一種複雜的感情在小興安心裏交織著,攪動著:要報複博博彥!要救出小奴卡!要在剿匪小分隊裏立功!
“快!”黑暗中傳來了博博彥的聲音,“遠遠地拖,離咱們烏力楞越遠越好!”
“是!”親兵一縱身跨上馬,拽住韁繩,用雙腳踢了踢獵馬的肚子,掉轉馬頭,朝林子裏走去。
月亮不知躲到了哪裏,夜色不知為什麼這麼濃。黑暗已經成了小奴卡災難的幫凶,就在這夜闌人靜的時候,它覆蓋著烏力楞,充滿了博博彥仙人柱和營房之間,遮蔽了剿匪小分隊夜哨的眼睛,掩蓋了博博彥的罪行。
小興安瞪圓眼睛,那犀利的目光,就像要刺破夜空的明晃晃的劍。隨著馬蹄踩落雪地,在它的後麵發出了“簌簌簌”的響聲。一種異常沉悶的聲音在蹭著地皮前進。小興安側耳細聽,能隱隱約約辨出落地的馬蹄聲和小奴卡與地麵的摩擦聲。這說明,刑繩長著哩。
拖刑,本來就是殘忍的。即使在白天,受刑者被拖進野獸出沒的老林,待到一解刑繩之後,濃烈的血腥味四處擴散,很快就會招來狼、虎、黑瞎子、豹等凶獸,這些家夥要在撕搶、拚鬥中把已拖死的受刑者吃掉。博博彥偷偷使用拖刑,是想悄悄地除掉隱患。因為部落裏一直流傳著這樣的習俗,頭人不僅掌管全烏力楞人的命運,還要主宰他們死後的安排。除受拖刑的外,部落裏死了人,都要進行風葬,把死者裝進空心木棺裏,掛吊在四棵樹中間,好讓死者騰雲駕霧,去另一個世界裏尋求幸福;受拖刑的人,是讓他敲著地獄的大門死去,入獄後永遠不得翻身,據說,拖出去越遠,入的地獄就越深……
博博彥瞧著獵馬拖著小奴卡進了樹林子,又四處撒眸了一下,才扭轉身進了仙人柱。
小興安一時沒了主意,趕回仙人柱營房報告,再招呼來幾名戰士一起想法救小奴卡?不行。那樣,即使能攆上去,恐怕小奴卡也被活活拖死了。自己追上去,又覺得沒有把握和妥善的好方法。打死親兵?割斷刑繩?這些招施展以後,又都有後患,而且不可估計。對,救人要緊,先使一招兒,再說下一步。他貓下腰,尾隨著隱隱能辨出的聲音,“噌噌噌”地追了上去。
“踏踏踏”的馬蹄聲,伴著“嚓啦啦”的拖響聲,在黑沉沉的密林裏瘮人地響著。
小奴卡的腳被係在刑繩上,他仰著臉,拚命地挺著脖兒,不讓頭挨著地,在極力地和死神搏鬥。
他的小破皮大哈被磨破了,被樹枝、棍棒和窩地石扯出了一個個窟窿。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推進,獵馬每前進一步,小奴卡的脊背就擦著地皮向密林深處挪動一步。獵馬每前進一步,仿佛一列鋸齒在他的後背鋸過去,又像刨刀從上麵刨過。
殷紅的鮮血,被黑暗遮掩著,灑在雪地上,印在窩石上,染在刺破皮肉的棍棒上……
小興安悄手躡腳地追著,眼瞧有二十來步就要追上了,卻聽不見小奴卡的一聲呻吟和哭喊。但,那“嚓啦啦”的拖磨聲,卻要比聽到呻吟還難受,揪心。小奴卡的身子和林地、窩石、枝棍相互蹭磨,時而傳來瘮人的“咯嘣”聲,仿佛是刮磨著了小奴卡身上裸露出來的骨頭。
小奴卡繼續拚力地挺著脖兒,仰著臉兒,絕望地、留戀地瞧著夜空。但黑暗並不顯露一點憐憫,卻用更濃的黑暗籠遮著山林和天空,不讓小奴卡看清它們的一點麵目。他的眼睛濕潤了,攪心裂肺地喃喃自語:“完了,很快就要完了……”
“哎!不能這樣白白跟著,眼瞧著小奴卡被拖死!”小興安額頭上漸漸滲出冷汗,渾身的肌肉扭緊著,牙齒咬得咯咯響,“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小興安急得心裏像燃起了火。
自打開槍打傷黑獵犬以後,小興安經過了被遣送、逃跑的痛苦,變得理智多了。他幾次端起槍,想對準馬背上的親兵摟去一梭子彈,但他都控製住了自己。嚇驚了的馬奔跑起來,小奴卡豈不死得更快了嗎?再說,打死了親兵,說不定會引起剿匪小分隊和博博彥部落一場血戰呢!沒覺醒的獵民們,一切都聽頭人的。
獵馬拖著小奴卡繼續前進,時而遇著困山木、樹茬的磕絆,不然,早就拖出老遠了。
小興安心急火燎地跟著。
突然,“撲噔”一聲,小興安被絆了個嘴啃地,涼絲絲的雪花摻雜著樹葉屑進了嘴裏。他惱喪地吐出去,爬起來回頭一摸,原來是一塊長條石頭。
他撒開腿繼續追去,準備攆上後就按拿定的主意動手。剛跑出兩步,突然刹住腳,一個新的念頭旋上腦際:跑上去割斷刑繩,自己有被親兵發現的危險,刑繩被割斷,斷了“嚓啦啦”的聲音,也有被察覺的可能。如果讓它--這塊長條石當個替死鬼,豈不更好嗎?
這時,獵馬拖著小奴卡已拉下小興安二十多步。他抱起長條石頭,步子又大聲音又輕地追上去。他巧妙地踏著馬蹄落步的聲音大步前進,加上“嚓啦啦”的聲音掩蓋著,親兵一點兒也聽不見小興安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