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博博彥一怔,心裏暗暗琢磨,這下子,真的唬出來了,瞪大眼珠子問:“碰上幾個?”
小奴卡回答,“五個。”
“快說!”博博彥迫不及待,“他們在林子裏幹什麼?”
小奴卡搖搖頭。
“他們問你什麼啦?”
“沒問……什……麼……呀……”
博博彥兩眼直冒金星,說不出一句話來,慢慢向小奴卡逼近,那架勢,像要一口把他吃掉。小奴卡驚呆了,怔怔地瞧著博博彥。屋裏出奇地沉默。
獸骨刻製成的燈盞裏,野豬油“噝噝啦啦”地響著,在這死一樣寂靜的仙人柱裏,竟像一連串的霹靂一樣。
博博彥非常氣惱,他齜齜牙,眼珠子瞪得像要鼓出來,他猛地吸一口氣,一會兒又呼出來,伸出手扭住小奴卡的腮幫子,使勁扯著說:“你和黃衣蟒猊都說了些什麼?就是不說,薩滿也會顯靈告訴我。你要是一點不漏地說出來,老爺減你的罪;要是耍滑頭,叫你連今晚也過不去!”
“老爺,老爺……”小奴卡被扭著腮,嘴巴子也歪了,像有什麼東西在嘴裏塞著,“我說,一點也不漏地說。其,其實……說……了也……沒什……麼……呀……”於是,小奴卡把早晨起來領著黑獵犬到林子裏去抓落葉兔,先遇上小興安,而後又遇上林隊長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小野牲口崽子!”博博彥鬆開扭腮的手,“啪啪”就是兩個耳光,“怎麼這樣巧,都讓你碰上了?一定是事先商量好,一大早在林子裏約會的!還有,今晚,也是黃衣蟒猊派你來的,對不對?”
小奴卡疼得捂著腮幫子解釋:“老爺,老爺,真的不是呀……”聲音裏已經帶著哭腔了。
博博彥不再拳打腳踢,也不再盤問了,他的腦海裏升起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眼前這個娃崽兒,再不是理想的精心飼喂黑獵犬的小奴仆了。剿匪小分隊已經盯上了他,如今他已經成了身邊一顆最危險的炸彈!
他又一想,覺得小奴卡並不知道他和馬四炮間的事,但,雖然這樣也必須立即除掉小奴卡,誰知道今後會有什麼空子讓他們鑽呢……
博博彥拿定主意,忽地拉開門閂推開門,探出頭去,賊眉鼠眼地撒眸了一下,“噔噔噔”幾大步跨到左側一座仙人柱窗戶底下,壓低嗓音急切地喊,“親兵,來呀!”
“老爺,就來!”隨著博博彥跨進仙人柱門檻,一個親兵背著槍也跟著閃了進來。
原來,自從剿匪小分隊進駐烏力楞以後,博博彥下令親兵,每天夜裏,都要有一名和衣休息,不準睡過去,做到隨喊隨到。
“你聽著!”博博彥把嘴巴湊到親兵耳朵上悄聲嘀咕,“抓緊時間,騎上青鬃獵馬,立即給這小奴才受拖刑。”
拖刑,是這個部落一種殘酷的刑罰。部落裏的人違犯了博博彥規定的禁忌,如男女青年逃婚私奔,獵手在參加部落與外敵格鬥時溜號,以及抗稅、叛族等,抓回來管家就要親自鳴鑼召集全部落的人,讓男女老少親眼看著,把受拖刑的人捆在獵馬拖著的繩子上,薩滿顯靈得到吉亞齊神仙的指令後,親兵就瘋魔一般蹦跳著猛抽獵馬三鞭,騎獵馬揚長而去,把受拖刑的拖死在林子裏喂野獸。獵馬一揚開蹄兒,圍觀的男女老少都要拍手哈哈大笑。據說,這樣就是為部落裏驅走了一顆災星。
“他?”親兵用眼角斜一斜小奴卡,輕聲問,“小奴卡?”
博博彥點點頭。
以往,受拖刑喪命的都是成人,今天卻是個娃崽,親兵有些不解,問:“他怎麼啦?”
博博彥咬著牙下令:“少問,叫你去你就老實辦理!”
“是,老爺,”親兵連忙打千,“管家沒在,我去打鑼召集全烏力楞的人,都點著鬆明火把……”
博博彥打斷了親兵的話:“不用,這次要偷偷的,越秘密越好!”
“是是是,”親兵連連打千應諾,“一定秘密進行!”
博博彥又趴在親兵耳朵上嘀咕:“要利索,千萬別讓那些黃衣蟒猊發現了,遠遠地拖……”
親兵點頭應諾,“老爺,一定。”
靠在仙人柱一角的小奴卡,已經隱隱約約聽出了大概,“拖刑”兩個字,就像驚雷一樣在頭頂上炸響,腦海裏閃出了一名逃婚的姑娘被抓回來受拖刑的情形。他渾身痙攣地顫抖著,跪在地上挪到博博彥跟前,苦苦哀求:“老爺,饒了我吧,以後,我再也不敢和黃衣蟒猊說一句話啦……”
博博彥就像沒聽見、沒看見一樣,對親兵一使眼色,親兵就像餓狼似的撲了上去,用從博博彥手裏接過的碎皮毛堵塞了小奴卡的嘴。博博彥隨即“噗”地一聲吹滅了野豬油燈。
小奴卡知道自己要死了,而且是在這深夜裏死去,烏力楞裏的人都不知道。他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和那些穿黃衣服的漢人說幾句話會招來這樣的橫禍,這簡直是飛來的天災呀!
不知為什麼,在這臨死之前。他除了留戀黑獵犬以外,心中還隱隱約約升起一種感情,竟留戀起那些穿黃衣服的漢人了。應該再看一眼黑獵犬,和它親一親,也該再看一眼那個救自己一命的小興安,哪怕是不說話呢……
他想著,想著,竟不知道害怕了,心裏第一次生出了對博博彥的仇恨。
“注釋1”一種鄂倫春孩子穿的小皮大衣、狗皮靴。
“注釋2”一種鄂倫春孩子穿的小皮大衣、狗皮靴。
“注釋3”小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