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長長的黑夜(1 / 3)

阿米皮曼把嘎達留在河邊繼續觀察動靜,帶著孟貴和米米退剛回到火旁,人們就都從麅皮褥上翻身起來,靠攏到篝火堆跟前,想聽聽頭人都看見了些什麼。

孟貴幹咳一聲,臉上的橫肉條一抽動一抽動地喘了幾口粗氣,突然從腰裏拔出手槍,一揮說:“楞友們,親不親,咱們鄂家是一家人,那一小夥尼堪碑在河那邊紮下寨了,看那樣子是想和咱們較量較量,隻要咱們都能獵槍和弓箭不離身,他們什麼時候來,都是給咱們送來的剁鷹食的料!”

人們都不由自主地伸手在身上摸索著。神笛老人摸摸自己身上的獵槍和弓、箭筒,低頭對牽著他衣襟角的箭娃說,“箭娃,可要把弓和箭筒佩帶得好好的。”

箭娃在身上挎弓和掛箭筒的腰帶上摸了個空,腦袋一怔,才想起爬鑽天楊時掛在小權權上,看到尼堪碑光顧下樹忘了摘了。

他愣頭愣腦地撒丫子就朝界河跑。阿它吉拚死拚活才攆上去,一把扯住他,問:“箭娃,你,你把弓和箭筒丟在哪兒啦?”

“我,我……”就是在這對麵不見人的茫茫黑夜裏,箭娃也不敢看阿它吉一眼--從那發顫的問話裏,已經聽出阿它吉的憤怒了。他低下頭,吞吞吐吐地說:“我上鑽天楊掏雀兒掛在小樹權權上,尼堪碑一來,下樹時忘摘了。”

“啪!啪!”阿它吉掄起胳膊,打了箭娃兩個耳光,氣急敗壞地說,“這不光是阿爸給你謀生的出生弓,為這張弓,你阿爸、阿媽都搭上了命啊!”

箭娃平時那股子野勁和愣勁一點兒也沒有了,老實得像隻小綿羊,抹著淚嗚嗚地哭起來。阿它吉打完又後悔了,心疼了,他緊緊把箭娃摟在懷裏,眼淚在幹澀的眼眶裏轉卻掉不出來,心裏說不上是啥滋味。

阿米皮曼以為有人要逃楞,跑過來一看,是神笛老人和箭娃,心裏疑團更大了。前些天,神笛老人一個勁兒追問他老伴去的住址,弄得阿米皮曼一時挺尷尬。他心裏明白,烏力楞有一個人投靠共產黨,就能幫共產黨做出好多樺皮船,就能指路渡河。他頭皮發緊地仔細一盤問,才鬆了一口氣。

他聽完眯縫起眼睛,那賊亮賊亮的娃娃臉在夜裏都放油光。他那腦瓜裏的高粱米花咕嚕咕嚕翻著泡兒冒出了鬼道道,陰陽怪氣地說,“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丟了出生弓,在咱烏力楞還沒有過,這是對阿爸不孝,也是對鄂家老祖宗不敬,要受到吉亞齊神仙懲罰的!”接著側側臉對身旁的米米退說,“你是薩滿,快去替他們問問吉亞齊怎麼辦吧!”

米米退酸溜溜地應答一聲,扭搭扭搭地走了。

天墨黑墨黑的,黑絨般的烏雲把星星都遮了起來。臥虎窪四麵的山像一堵一堵摩天的黑牆,陰森森的。饑餓的狼群嗷嗷的幹叫聲拖著尾音,又從山穀裏傳來回聲,顯得格外淒厲疹人。隻有鄂家,才有膽量睡在這樣的夜晚!

神笛老人又吹起了那“隻要青山在,篝火就能長明”的曲調,這古老的鄂家民歌,訴說著鄂家苦難的遊獵生活,渺茫地盼望著吉亞齊會降下幸福的情思,此時,是這樣的激動人心。這支曲子,跳動著鄂族人民的心啊!它盼望著鄂家兒女一代比一代頂用,不但能征服深山的猛虎凶獸,還能征服那些常來搶劫鄂家的人間魔鬼……

曲調哀傷、淒涼,把人們的心都扯痛了,揉碎了。

有人往篝火裏加了些幹柴,火堆裏劈劈啪啪響起來,向夜空上噴著火星星,刹那間又熄滅了。

獵戶們席地鋪上獸皮被褥,一家一堆地擠在一起睡了。

阿它吉用青筋鼓起的幹巴手摟著箭娃,借著篝火的光亮,看著箭娃腫起的嫩嘴巴,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似的撲簌簌掉著,這次跟著全烏力楞逃到這人跡罕至的地方,什麼時候才能再換到一把弓呢?弓和箭就是鄂家的命啊!阿它吉怎麼也睡不著。到了半夜,從他心裏呼呼往上冒的火苗苗,在他嘴唇上燒起了一圈火燎泡。

起夜風了。夜風很大,呼呼地越刮越緊,把一片片樹尖兒刮得求饒似的發著“吱吱”的慘叫聲。小興安嶺深山的夜好怕人啊!

神笛老人在疲倦中昏昏迷迷地眯瞪著了。他突然神經質地睜開眼伸手一摸,箭娃不在啦!他一翻身爬起來,又朝界河跑去。

箭娃趁阿它吉打盹的空兒,悄悄脫出懷,趟著露水噔噔跑到界河甩彎子渡口,發現值哨的嘎達正在一棵老柞樹上掛的吊鋪上打呼嚕。他悄悄地從小樹棵子裏拽一條小樺皮船,忽聽樹林子裏嘩啦嘩啦地有動靜,仔細一聽,聲音越來越近,他心裏犯起了嘀咕:“是阿米皮曼頭人怕逃楞,派人追來啦?”他機靈地爬進了矮樹棵子裏。

箭娃扒拉開小樹棵瞧啊,瞧啊,原來是阿它吉跌跌撞撞地攆來了。他心裏盤算:不出去,就是不出去!等阿它吉找一會兒找不到回去了,馬上劃著小船過河,趁天不亮偷偷地鑽進林子,爬上鑽天楊摘下箭筒和弓就回來。

阿它吉來到河邊四下撒眸,不見箭娃的影子,望著滔滔的河水,兩眼直冒火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