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張曉紅已經鎮定多了,心裏納悶:“看到了啊,他們從哪兒聽說的?”
“哎,聽說是從你們這辦公大樓傳出去的!”楊麗麗很認真的樣子,“有鼻子有眼的呢!”
張曉紅心裏明白了,準是辦公室幾個文書傳出去的,要是往常或別的文件傳出去,或者說是耀武揚威的時候,他早火冒三丈,要追查責任了,這還追查誰呢?還火什麼呢?而且事有事在,很快就成為公開執行的文件了,但,他還是保守著秘密:“不要聽他們亂嗆嗆,文件多了,知青方麵的小道消息也多了,你光用耳朵聽,不許和他們瞎摻和!”
“楊麗麗,你聽那些幹啥玩意呢!”馬廣地插話說,“他們走他們的,曉紅當他的副書記,你好好當你的官太太!”
楊麗麗點點頭:“倒也是!我們家這樣也就是了。”接著環視一下李晉等三人問:“聽說你們都在辦返城?”
“是,”李晉應一聲,看看手表,“曉紅,眼瞧到吃中午飯時間了,到長途汽車站前的小館坐一坐,我請客!”然後很真誠的樣子,“楊麗麗,夫唱婦隨嘛,也跟我們一塊兒去吧?”
張曉紅猶豫的樣子:“我……不……”
不等他說完,丁悅純、馬廣地推著張曉紅就往外走,楊麗麗剛要拉開回家的架式,被馬廣地用胳膊攔住:“太太,給個麵子嘛!”
“哎呀呀,”楊麗麗裝作難為情,“到場部來,還要你們請客,這多不好意思,這不是顛倒了嘛……”其實,她是很願意去的,越是隨從張曉紅參加個宴會什麼的,才越能顯示出尊嚴與華貴。
他們一起走出了農場辦公大樓。
涼風嗖嗖地刮著,刮得天空格外高格外藍,刮得雲片格外薄格外輕。
路上的行人格外多,仨仨倆倆,一幫一夥,從醫院出來又進辦公大樓,明白人一看便知,這幾乎都是辦理返城手續的。
一股勢不可擋的返城潮流正在這即將冰封的小興安農場大地暗暗湧騰著。
長途客運汽車站對麵的小飯館裏煙霧繚繞,油煙調料味、吸煙人噴吐的旱煙、煙卷煙絞凝在一起彌漫了整個小飯館的空間,服務員的不時報菜聲、碟碗撞碰聲、劃拳聲交響成了一片,十分熱鬧。
李晉打頭,走向靠牆角的一張空桌。
“曉紅,太太,”馬廣地等都坐下,格外殷勤,“你倆點菜。”
此時此刻,張曉紅的心情很雜很亂,根本沒有心思來這裏細飲細酌,不過是隨波逐流地來了,應酬道:“你們點吧,我隨便。”
楊麗麗拿過油漬漬的菜譜:“嗨,你們呀,還都謙虛上了,我來!”接著便喊:“服務員,點菜!”她一口報點了東北風味菜:漬菜粉、牛肉燉土豆、青椒肉段、木須肉,馬廣地一看不夠豐盛,又點了四個東北山味:幹炒乳鴿、野豬肉炒芹菜、麅子肉炒青椒、熏山兔。
“來,”丁悅純倒完酒,李晉先舉起酒杯,“今個兒,曉紅和麗麗能來,非常賞臉,看來,咱們還是哥們兒,咱們就舉起來喝杯哥們兒酒吧!”
五個人舉起杯一飲而盡。
“你們看,”丁悅純先放下酒杯環視一下這小飯館說,“這裏邊多數是知青。”他的話音剛落,左側桌上的高談闊論聲音很大,幾個人都已醉醺醺了。一桌子六個人就圍著兩個菜在喝酒。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操著上海口音說:“我看哪,這返城風就要刮起來嘍,我們紡織中專的人明天就到農場來招工啦!”
穿破黃棉襖的咂一口酒邊放杯子邊說:“我們班同學在內蒙插隊的,全他媽招工回北京了,就剩我老哥兒一個啦。”
一個長頭發的說著一口流利的東北話:“我有個同學在星星農場,給我來信說,他們場管返城的那個副書記才操蛋呢,有手續也不簽字,不是刁難,就是勒大脖子,讓一夥哥們兒半夜把窗戶給砸了,磚頭往屋裏橫飛,把他老婆腦袋砸了個坑!”
絡腮胡子:“這麼凶呀!”
破黃棉襖:“唉呀,急眼了唄,這年頭,啥事兒幹不出來!”
……
馬廣地特意伸身子、探腦袋,引導一桌子人聽,覺得沒啥大意思了,鬼頭蛤蟆眼地拿起瓶子一一斟酒:“聽那玩意兒幹啥,也不是咱農場的事兒。”
楊麗麗聽得認真,還有點兒害怕,張曉紅就是管返城的,她瞧瞧張曉紅說:“曉紅,咱可不幹那傻事兒得罪那號人,上麵有政策,符合條件就簽字同意唄!留在這兒咱也多不了啥,走呢也帶不走咱啥,他們走他們的,咱好好當咱們的副書記。”
“你真是個開明的太太,”丁悅純奉承說,“怪不得這兩年人家都說張曉紅變得通情達理了呢,敢情有你這麼個賢內助當高參哩!”他怕張曉紅、楊麗麗聽出虛偽奉承來,腦子一轉說,“比如說鄭風華考場上傳紙條子一事,曉紅處理得妥當極了,誰都說,還是咱知青中提起來的官兒向著咱知青呀……曉紅,憑這一條你就夠哥們兒意思,來,我敬你夫婦倆一杯,我先幹了!”說完一飲而盡。
“謝謝!”楊麗麗聽著很舒服,喝完示示空杯子說,“曉紅有今天,還不是多虧你們捧場,能不為大夥兒辦事嘛!”
張曉紅乍一聽丁悅純開口,覺得有吹捧的滋味,又聽他舉完了鄭風華考場上的例子,心裏熨平了許多,有一種和他們距離拉近了的感覺,不像剛坐下時那麼煩亂了。
李晉呢,好一陣子沒有吱聲,不過,他心裏覺得舒服極了,楊麗麗的到來,旁邊那一桌知青的議論和牢騷話,對於這回要找張曉紅辦事簡直是太好的輔助品了,有意安排都不一定起這麼好的作用,張曉紅的臉部表情隱現著他的內心活動。
“曉紅,”李晉思量又思量,雖覺到時候了,還是先來個小鋪墊,“潘小彪原打算是留在農場紮根的,這事故一出雙目失明,恐怕就難留了。我們和他媽商量過了,想給潘小彪辦返城,按公傷處理,在他回城生活不能維持之前,農場要負責工資、醫療費等。”
“應該,”張曉紅滿口應承,“這事情影響很大,要先和肖書記打個招呼,我會開綠燈的。”
“曉紅老兄,你太爽快了!”馬廣地沒等李晉開口,見是火候,從兜裏掏出一遝子隊裏簽署完意見的返城登記表說,“我們仨返城的手續,隊裏都簽署意見了,送到勞資科,他們還得請示你……”馬廣地套近乎地說,“有我們這層關係,你就簽了吧!”他回轉頭又對楊麗麗說:“麗麗,你說是不是?”
張曉紅拿過登記表,一張張翻著,腦海裏浮現出了桌子上的文件,簽就簽了吧,他們早晚要走的,我不簽別人也要簽。
李晉:“曉紅,簽了吧!”
楊麗麗接過馬廣地的話,對張曉紅說:“曉紅,猶豫個啥,看符合政策就簽了吧。”
“哎呀,”丁悅純歎口氣說,“張隊長那人你不是不知道,不符合政策的話,他能開這第一個綠燈!”
“這……這……”張曉紅支吾著,“這是簽字的地方嗎?”
這時,李晉已把筆放在張曉紅麵前,馬廣地把張曉紅麵前的筷子和小碟、酒杯都挪到了一邊。
張曉紅鋪好登記表,一一簽了字。
“喝!”李晉舉起杯,“曉紅,夠哥們兒意思,咱們共同幹一杯!”
馬廣地忽然站起來:“我幹五杯!”
一陣痛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