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地老弟,”丁悅純盯著他問,“你就這麼直接找的張隊長?”
“哎,也不那麼簡單!”馬廣地擠擠眼,神秘秘地說,“我找到楊麗麗,楊麗麗找到張隊長老伴,七拐八拐,拐了這麼個彎兒就拐成了!”
丁悅純又問:“空手掏白瓤?”
“那怎麼行呢?”馬廣地一擠眼,“滾籠子滾山雀還得舍把米呢,我拐到哪兒就給哪兒扔塊布料,哈哈哈……”
“哈哈哈,”李晉使勁抱住馬廣地擁抱了幾下說,“你說孔老二這玩意兒,有些話該批,有些話也準哪,小人喻於利,君子喻於義呀!”
他們正談著,潘小彪的爺爺和媽媽到商店買東西回來了。
“喂,我說李老兄,”馬廣地朝潘小彪的媽媽和爺爺努努嘴說,“我們一起商量商量吧,潘小彪後來又下決心不離開農場,是考慮對不起櫃上,現在……”他剛想說大夫診斷雙目失明的意見,怕惹他們傷心,沒有直接說出口,“現在看來,怎麼也得落點殘疾,將來在這裏生活起來很困難!”
“不不不,”潘小彪忍著疼痛說,“我好了,要繼續留在這裏,你們盡管走你們的。這小煤礦,是肖書記的眼珠子呀……”
李晉扯一把潘小彪的媽媽來到走廊裏說:“大嬸,小彪還不知道自己要雙目失明,別看肖書記派人到省城、北京,那不過是個心情,大夫說了,雙目失明是定了。還是給他辦返城,我們哥們兒一起回去吧?”
“他……他……”潘小彪的媽媽雙手捂著臉抽泣起來,“你,你們看著辦吧。”
李晉勸了幾句說:“這件事還得你出頭,公開把話和肖書記挑明,小彪返城和我們不一樣,他這是公傷,返城是回城裏養著,要像在農場當礦長一樣按月給發工資……”
“好好好,”潘小彪的媽媽擦擦眼淚說,“也隻能這樣了。你們沒探聽一下,小彪的對象還能成不?”
李晉一跺腳:“沒問題,你放心吧,姑娘哭得死去活來,”他接著強調了一句,“給小彪辦返城的時候,把對象也捎上,肖書記會同意的。你把牌亮開,手續問題由我們哥兒幾個辦!”
潘小彪的媽媽點點頭:“那也得等小彪的傷口好利索了。”
“那當然羅!”李晉說。
李晉讓潘小彪的媽媽進病室護理,把丁悅純、馬廣地都調了出來,商量下一步返城手續該怎麼去攻破場部這一關,最後議定:現在張曉紅正分管這方麵工作,直接去找勞資科裏的人,他們還得去請示張曉紅簽字,莫不如直接先找張曉紅,請他開個綠燈。
次日。
上班時間一到,張曉紅按肖書記的要求,就農場招收各地勞力和技術人員問題,研究出了一套政策規定後便來到辦公室。他照例翻開文書一上班就送來的文件夾,第一份文件是省轉發的國務院知青辦《關於處理一些地方知識青年請願鬧事問題的請示報告》,他一條條讀著:(1)應積極辦好國營農場,把農場辦成農工聯合企業,國家給予支持,職工工資適當提高,要盡量把知青穩定在農場,這是前提;(2)還需要調離回城的,可以參照以往辦理病退、困退的規定,仍由知青部門辦理;(3)城鎮職工退職退休後,可以招收其在農場的子女;(4)國營農場參軍的知識青年,從1979年起退伍複員後可以回父母所在地分配工作;(5)城市招工時,允許到農場商調本市下鄉知識青年;(6)上海郊區去雲南農場的知青,本人願意回原籍社、隊,可以允許……
他讀了一遍,竟不大相信這份文件是真的,看看文號,看看文件頭,文件後還印有鮮紅的大公章,又看了看批文下發單位,待確信無疑時,又細細地讀了一遍。
他隻覺得腦袋開始發漲,像放大了幾倍,竟像個大大的軟綿綿的大圓棉球,脹脹糊糊,稍微清晰了一下便感到,完了,這不眼瞧就要完了嘛!實質上這是開了一個多大多大的返城的口子呀!何止是病退、困退、招生,征兵、招工的口子一開,可就是關不住的閘口了!誰沒有父母在城裏上班?可以接班,可以招工……從下鄉到現在一樁樁、一幕幕猶如在眼前:下鄉那天,市委、市政府在火車站廣場召開萬人大會,敲鑼打鼓,歡送胸戴紅花的一專列知識青年、紮根會、慰問團……眼前不很快就要變成泡影了嘛!回想起昨晚肖書記、鄭風華還有張隊長為小煤礦事故教訓那番座談,引申開肖書記和鄭風華的一席席話,又聯想起肖書記早就有所準備,從南方地少人多鄉村引進勞力一事……心情再也不能平靜了,肖書記甚至鄭風華畢竟是在政治上比自己成熟。輸了,看來要徹底地輸,原以為王肅垮台以後,再尋找機會幹一番,怎麼說也是提拔起來的知青佼佼者呀,現在看來和誰佼佼呢?知青們眼瞧就要一大批一大批走了,唉,這個文件就是大返城的前奏啊!後悔,後悔沒有掙脫楊麗麗的羈絆去報考大學……
肖書記是不是事先知道文件精神,昨晚才講的那番話?他翻開領導批閱箋卡一看,沒有,確實沒有,這文件和往常其它文件一樣,是先送給他這個管常務的副書記看後,有些文件需要簽上意見才再去一個個場領導那兒會簽。
他倏地竟感到自己渺小了,那麼小,那麼小,竟像個螞蟻那樣小得可憐,甚至還不如李晉、馬廣地……刹那間,他仿佛覺得被包圍在“官是靠吹上來的”、“老婆是王肅玩完剩下的”輿論和白眼包圍之中了,比王肅剛垮台時心裏還孤獨、還難受……
“砰!砰!砰!”
張曉紅隨著敲門聲強鎮靜一下,應了一聲“請進”,發現進來的竟是李晉、丁悅純和馬廣地。
“喲……”張曉紅有點慌張,又像有點緊張,像當了小偷正要被人抓住一樣,慌忙把文件夾合上,“你們這麼早,坐什麼車?”
李晉笑笑往裏走:“我們不是護理潘小彪嗎?”
“噢噢噢,”張曉紅站起來迎接,“快請坐,快。”
“張書記,”馬廣地善於這種場合察言觀色,“怎麼,你感冒了?”
張曉紅連連搖頭:“沒,沒有,有點兒不大舒服,沒什麼,快坐吧。”
他給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熱情,倒使他們奇怪。
“這麼樣吧,我就開宗明義,”李晉大大方方地坐下,指指旁邊的丁悅純和馬廣地,“我們哥仨今天借護理潘小彪的機會來看看你,今天可沒把你當成領導,因為盡管你當領導,我們是你的部下,退九年講,咱們還是坐一列火車來的,睡過一鋪大炕,還算是哥們兒吧。你要是不讓我們失望的話,我們仨想請你到小飯館坐一坐,敘敘舊。”
張曉紅正猶豫,門忽地開了,一陣風吹得辦公桌上的報紙、簡報扇了幾扇。
楊麗麗仍是那般花言巧語:“噢,李晉,你們幾位貴客,哪陣風給刮來的?怎麼不先到家裏坐坐呀,或者先打個招呼,我也準備準備,你們幾個可都是哥兄弟一樣,曉紅常念叨你們哩……”
張曉紅對楊麗麗身子的不幹淨,曾一度厭惡,那正是王肅還當權的時候,卻惱不得,棄不得,加之楊麗麗一天到晚不厭其煩地花言巧語,體貼入微,裏裏外外全是一個人承擔,後來又生了孩子,還是那樣不辭辛苦,漸漸也就感化了張曉紅,也就忍辱相容了。
“喲,官太太,”李晉打俏地開玩笑說,“有你這幾句話,就暖我們整個身心呀,受寵若驚羅,下次,下次……”李晉想起了馬廣地說她幫過忙的事,心裏一喜,說不定還能用著她,有這麼個娘們虛虛乎乎地在一起談難辦的事,會是個好台階。
“喂,我說曉紅呀,”楊麗麗邊往張曉紅跟前湊,邊顯示出嬌氣加夫人當家的味道說,“李晉他們在這兒也不是外人,我一到班上,知青們像開鍋似的嗆嗆個沒完,說是什麼知青辦來了個文件,返城的事兒說了不少,你看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