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陶鑄“喬遷”中南海!兩軍對壘懷仁堂(10)(3 / 3)

我立在馬蹄蕩起的煙塵後麵,心裏一陣冷一陣酸。他明知我隻穿一件夾衣,凍得颯颯作抖,卻將狐裘送給了別人;他明知我還須在這裏住幾天,卻將牛肉雞蛋全交回公家。可是又一轉念,他是怕我穿了狐裘,吃了照顧病人的營養品,在群眾中造成不好印象啊!

難道這不是一種關心嗎?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縱馬奔馳的背影,久久沒動一步……

1947年6月,陶鑄來我們地委檢查工作,我們又見麵了。他咳嗽吐血一直不好,骨瘦如柴,連說話都沒了力氣。聽他作指示,同誌們都要貼近他坐才行。

夜裏,我照顧他上床。沒等我關心他的身體,他卻笑著開口了:“曾誌,我們的亮亮來了。她沒死,老楊同誌把她帶來了!不容易啊,過封鎖線,過敵占區,整整走了一年!”他掏出女兒的照片給我看:“夏天了,她還穿一身破棉衣,像小要飯的……”

我看不清,我眼裏都是淚。我說:“咱們的亮亮傻乎乎的……”他馬上為女兒辯護:“一點也不傻呀!亮亮連著給我講一個多小時呢,走了一年,她記住那麼多的事,可她才幾歲呀……”

我和陶鑄談了大半夜,都是談女兒。女兒無疑是聯係我們之間感情的最牢固的紐帶。

參加省委擴大會議,我在洮南又見到一次陶鑄。他患了急性關節炎,全身關節,包括手腳上的所有關節,都腫得又紅又透亮;不能彎腰,不能下蹲,向下伸不直,坐下立不起來,走路弓著腰,上廁所隻能坐在條凳上,痛得連覺也不能睡。一位日本醫生和一位日本護士為他打針敷藥,用10個燈泡製成的電熱罩烘烤關節;腫脹的關節上烤得滴滴水珠滲出來。還用硫磺水泡澡按摩。

別的治療我幫不上忙,硫磺水泡澡按摩就包在我身上了。我替他脫去衣服,扶他下池子裏躺下,然後我蹲在浴池裏用硫磺水摩擦他全身。一天兩次,每次一小時。他靜靜地躺在那裏不聲不響,可我知道他看著我呢,我的心能感覺到他顫動的波光閃耀的目光。

終於,他微微地笑了,用一種直接從胸腔裏發出的低音說:“曾誌,你太好了。你對我這樣好,我永遠也不想同你離婚……”

我半開玩笑地問:“我對你怎麼好了?”

他認真說:“你從不對我提要求,影響我工作。而且還幫我盡快恢複正常工作……”

唉,他想的還是工作呀!

一個星期後,陶鑄就一跛一拐地出發了……

1947年12月,“四野”的冬季攻勢開始。那年特別冷,零下37度;大雪紛揚,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幾十萬主力部隊經我們五地委所轄各縣開赴前線,沿途有幾十萬群眾為他們掃雪開路。我聽說陶鑄就在這支洪流中,趕去看。看了幾天幾夜,隻有過不完的兵,過不完的車,過不完的炮!大軍呼出的熱氣化成了滾動的霧靄;馬蹄聲聲動地,千萬副金鐙磕響;士兵的洪流奔湧東去,刺刀劃出幾十裏銀輝!

我沒有看見陶鑄,但我從那山搖地動的進行曲中,聽到了曆史隆隆的腳步聲,聽到了他的呼喊:一道前進吧,我們將相會在紅旗下……

耳邊又響起空中小姐清脆明快的聲音,北京已經快到了。

曾誌將飄到麵前的一綹黑發輕輕抹到耳後,像是要抹去那縈繞腦際的回憶。

但是,越接近北京,越是心緒起伏,那回憶怎麼能抹去?

是啊,經過了聚短離長的戰場生活,接下來便是那不斷濃化工作,淡化生活的漫長的日月……

在廣州,陶鑄與他的妻子、女兒終於穩定地團聚在一起。然而,準確地說,應該是團而難聚。他們住在一座城市,卻沒有生活在一棟住宅裏。

一次吃飯,陶鑄和曾誌進行了認真對話:

“在你心目中什麼是第一位?”曾誌問。

“工作。”陶鑄回答幹脆。

曾誌略作停頓,倔強地點點頭:“一樣,我也是工作。而且我說過,是獨立的工作。”

陶鑄說得很平靜:“在工作上,政治上,我尊重你的選擇。我不幹涉你。”

曾誌也說得平靜:“我不和你一起工作,可以避免別人的閑言碎語,憑自己的能力獨當一麵,理直氣壯地幹,心裏自在。”

陶鑄望著曾誌:“我理解,我不責怪你。”

曾誌心裏有些酸。話就這樣談下去嗎?這確是自己的本意和願望嗎?但是,她的個性是決不會後退的。她想了想,低下頭,喃喃:“我最討厭別人隻把我當一個‘夫人’看待,我這一輩子決不會當‘夫人’過日子。”

陶鑄蠕動嘴唇,似乎在品味。他勉強笑了笑,很有分量地說:“我最討厭別人說怕老婆,聽老婆的話。我這輩子決不會怕老婆!”

曾誌怔了怔,明白事情已經是這樣,別無選擇。她不無傷感地歎口氣:“唉,我們個性都很強……”

她默默坐了會兒,立起身,全憑理智克服感情地說:“看來我們誰也不會退步。就這樣吧,我們都把工作放第一位……我會常來看你們的。”

於是,曾誌走了。

陶鑄是省委書記,帶著女兒住在廣州軍區大院裏。

曾誌是市委書記,住在市委機關附近。

他們都選擇了把工作放在第一位,隻有星期六晚上,曾誌才會到軍區大院與丈夫女兒相聚。

陶鑄對來客們說:“這個家,是個和尚廟,孤家寡人一樣。”雖然是玩笑話,其中不無傷感。曾誌卻頂上一句:“在業餘活動方麵,我看他比和尚還要和尚。有些和尚還喜歡下棋和運動呢。”

稍一交鋒,雙方都自覺停下來,都明白繼續頂下去會有什麼結果。事後,陶鑄曾大動感情地對女兒歎氣:“唉,我那時候光看見你媽媽漂亮了,沒想到她個性這麼強。”

其實,陶鑄是很愛妻子的,愛得深,也愛得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