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中央辦公廳派二人來,說審查委員會要他寫自傳,著重談1934年上海青年團被破壞和他當時回到中央蘇區的一段。他答應照辦(為什麼要他著重寫這一段曆史,我們以後將會談到)。
隔二日,中央辦公廳派三人來,要他談自己的曆史,談了一個下午,他們對談話做了記錄。
9月27日,他將寫好的這段自傳送交,並向周總理寫信,談到孩子們反映的中宣部作報告揭批他的事,他寫道:“這個報告既然向學生講了,我是當事人,我向毛主席、林彪副主席和您寫了信,現在再給您寫這封信,要求給我看。同時,為了自己進一步檢查和核對,要求將我的曆次發言稿和舊中宣部的一些有關文件給我看。我想這個要求是合理的,請予批準為禱。”
然而,周總理也無力回天。
至此,要他交待的三個問題:(1)曆史問題;(2)與嚴慰冰案的關係;(3)思想和工作檢查,都已經做了交待。
9月26日晚,負責看守並管理他的生活的邵××卻向他提出:“(1)寫信給主席,隻能寫你的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檢討,別的不許寫;(2)要多想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罪行,別的不許管;(3)孩子們把負責同誌關於文化大革命的發言讀給你聽,是不許可的。”
入夜,他躺在床上,卻久久不能入眠,對於這一時期自己的政治待遇,他不計較,以黨和國家的最高利益為重。但令人苦惱的是無限期的軟禁,無結論的審查,自己的多次交待和給中央的信卻沒有任何回音。最使人氣憤的是,一個半月以前就向邵××提出要把他中南海原住地的《馬恩全集》《列寧全集》《魯迅全集》要來,至今沒有同意。這些東西,即使是政治犯、戰犯也可以有,為什麼自己這個共產黨員最基本的要求卻得不到滿足。現在,邵××又提出三條,便是進一步不許他有寫信、思想和談話的自由,不許有申辯的權利。
第二天一早,他向邵××表示:“你昨天提的三條,我堅決拒絕遵守,除非你給我中央的書麵通知。”
他還立即給中央寫了一信,對這種非法軟禁和不公正的待遇表示自己的憤慨,並提出抗議:“我在這裏已被軟禁將近五個月了(5月8日起),我自己要求黨審查我在嚴慰冰反革命案件中的嫌疑,至今沒有人來對我說審查結果如何。這種軟禁,是莫名其妙的,是非法的。我在嚴慰冰反革命案件中,既非主謀,亦非同謀。工作中犯錯誤,亦用不著用軟禁的辦法來處理。”
他的憤慨和抗議在“文革”的狂潮惡嘯中,無疑是一絲微不足道的聲息。“文革”的領導權已經掌握在文革小組的手裏。黨和國家的民主生活已經被破壞殆盡;林彪逐漸取得黨的第二號領導人物的地位,他在8月18日首都百萬群眾慶祝“文革”大會上聲嘶力竭、殺氣騰騰地喊道:“我們要掃除一切害人蟲,搬掉一切絆腳石。”“要把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把資產階級右派分子、把資產階級反動權威,徹底打倒、打垮,使他們威風掃地,永世不得翻身。”
“八一八”大會以後,紅衛兵響應“造反有理”的號召,采取了形形色色的“革命造反”行動,打、砸、搶在全國成風。安兒胡同一號也就不得安寧了,開始接二連三地遭受紅衛兵的騷擾。起初是中南海的幹部子弟,後來又加進了外地串連到京的紅衛兵。他們一來,便將他團團圍住,勒令、質問,要他交待“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罪行”;用紙簍糊上紙做成高帽子戴在他頭上;用墨汁在他襯衣背上寫“黑幫頭子陸定一”;認為他交待問題“不老實”,動不動使用皮帶往他身上抽……他們還亂翻東西、見著好的,就順手往兜裏塞……
9月28日下午4時許,他又受到一次這樣的騷擾。晚上,他給毛澤東寫信,反映了這一情況,仍然表示願意接受紅衛兵小將們的批判,改正錯誤,同時,“我亦懇求同主席或中央其他同誌麵談一次,得到主席的教導和同誌們的幫助,指出我的錯誤。而且,我的眼睛很壞,寫材料很不方便,見到主席時,麵談我對錯誤的認識,和一些事實的真相,就更方便些。”
他還在信中說:“我從事革命已40多年了,追隨主席亦已20多年了。我年已六十,雖然犯了很多錯誤,我要改正。跌了跤子,我要爬起來,繼續前進,爭取一個較好的晚年,把我的餘生,貢獻給革命,跟著主席幹一輩子革命,直到我還有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天!”
他再次寫上那一句誓言:“不能跟著走,爬著也要跟上去。”這是陸定一在安兒胡同一號所寫的最後一封信。
從軟禁到看守所
這是9月的最後日子,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在迎來她的17歲生日。
9月30日,國慶節的前一天,上午,安兒胡同一號出現這些日子來少有的寧靜,陸定一坐在書桌前正聚精會神地閱讀恩格斯的《反杜林論》。所要寫的交待材料都寫了,26日、27日、28日連續幾天分別給毛主席和周總理寫的信也已交看守人員轉送。他滿懷信心地等待,相信他的問題一定能得到公正合理的解決,使他很快回到革命的大集體中去。他早就開始讀的《反杜林論》,曾因寫交待材料和紅衛兵的騷擾而多次中斷閱讀。像這樣安靜的時光,可以用來安靜地讀書,是多麼難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