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九州同愾討國賊!英烈血沃天安門(10)(3 / 3)

哭我的同學和珍

和珍,和珍!為甚麼竟死了?真死了麼?我哪裏能信你是死了!真死了!

陰慘的天氣,雪豆雪花,打到我臉上,堆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濕,我忘記了冷,隻是等著你從殺人不償命的地獄門前搬回來。我這裏那裏跑著,無目的地跑著,腦子裏不住的複現你:紅紅的兩腮,活潑的一對長眼,常常含笑的樣子好像站在我麵前;但是想和你說話你怎麼不答呢!和珍,和珍!我無論怎樣設想也想不出你慘死的情狀嗬!

問先生問同學,你甚麼時候回來,呀!你可回來了!沒見你的臉先看見血了;小白木的棺材上一塊一塊的血跡,我的心跳了,眼前發黑不敢去近你;但是總要看看你和樂的麵孔,見最後一麵,鼓起勇氣跟著幾個朋友進去了。

白白的棺材一塊一塊的血跡,心又跳動了;但是我覺著不應怕你,同和黑暗勢力奮鬥的朋友嗬,我看見你了!青白的兩腮,閉緊了的眼睛,上下的牙齒白白的露著……衣上一條一條的鮮血,一片一片的泥土……和珍!我幾乎不認得你了!你的血為誰流的?誰教你流的?我要哭也哭不出,隻能跺兩腳,咬緊了牙齒,心弦痛疼,沉沉地不知它上麵壓了多重的東西!

我十分的慚愧沒和你同死,因為我的病救了我。不過像這樣的黑暗世界那裏找得著光明?雖然光明早晚是被我們找著,但我們總歸要犧牲了性命的嗬!你為救國而死,求光明而死……總比作玩物而死,自私自利而死……好的多,有價值的多。早死也就早脫離痛苦了!

殺人不償命的“政府”說你們是赤化,是暴徒……他們真知道赤化怎麼講麼?暴徒還赤手空拳的請願麼……可憐呀,冤枉嗬;為甚麼向豺狼口裏討生活?仇敵麵前去請願?找光明反向黑暗地獄裏鑽,錯了,死的冤枉呀!未死的民眾當另找道路走了!另一條道路雖一樣的要流血,到底代價比你們多嗬!可憐的和珍!同時又感謝你給我們的教訓。

我的同學和珍!直到今日才能大哭出來;因為他們要裝殮你,我們真要永別了,我大哭,她們也大哭;這是做中國學生的結果,有誌青年的模範的代價。我痛哭,誰和我們同救危險的學校?誰和我們一同去爭女子的人格?患難與共的和珍,你到底有知無知?可能來告訴我一聲!

吊劉楊二女烈士記

一千九百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三日下午,我拿了一副自己做句的挽對,徒步走到女子師範大學去吊謁被所謂中華民國的臨時執政段祺瑞、國務總理賈德耀和執政府秘書長章士釗這夥東西所殺死的劉和珍、楊德群兩位女暴徒。我將跨進禮堂的時候,背心忽打了個寒噤――並非因為天氣冷,也不是禮堂內充滿著陰氣,仿佛是兩位女暴徒的悲壯淋漓的英氣,把我抓住了。但我抬頭看見禮堂內有幾個男吊客在端詳那掛在牆上的挽對,似有徘徊不忍去的光景,便使我膽子壯了不少,因為我的一點卑怯的誠心,似乎比較會容得我進去。

跨進禮堂,首先掠入我那虛弱的眼簾底,是紅綠相映的燦爛的花圈,這是兩位女烈士底被殺於我佛如來的戒刀下的惟一象征吧!走近了花圈,便看見兩個雄偉的黑漆而有光輝的靈柩,莊嚴地靜默地並睡在一起,在陽光和花圈相映射所發出的光彩下麵。我的寒噤幾乎又打起來了!我在默祝他們平和地舒暢地清靜地安眠著,在一回流著血猛力地掙紮之後。也許她們的靈魂還是赤裸裸的和許多中國青年叛徒們在國務院門前奔跑,遍身流著鮮紅的血,披散了頭發,手裏拿著“反抗八國通牒”,口不絕地在喊:“打倒帝國主義!”“殺盡賣國凶賊!”但這是我們微弱的肉眼所看不見的!我又一轉念,也許她們坐在黑漆而有光輝的寶座裏,張開慧眼,在端凝我們這些行屍,卑怯地向她們鞠躬,並且把我們那卑怯的起顫抖的心靈看得明明的,一個個加以批評,或者要說這夥陌生而隻忙著叩頭的東西真令人討厭!這一個轉念,把我嚇退了三步,並且我的背脊裏霎時間跳出無數汗珠。我再也不敢走近去鞠躬了。的確的,我終於沒有鞠躬,卻靜寂地恭敬地在靈旁立了三分鍾光景,我現在想這三分鍾的靜寂,盡夠表現我那一點卑怯的誠心了,而且自己解說一個人走進禮堂便向靈位鞠躬,是機械的常套,是虛偽的儀式。平常一個人死了,另一個活人向他三鞠躬了事,已經表出人與人之間的薄情了,況且我們對於這樣具著反抗的精神為我們全民族去流血並犧牲的女子,更其不是機械的儀式所能報答的。我寫到這裏,不禁使我想到在挽對下徘徊的吊客!

我走向靈前的右旁,便親切地看見玻璃櫃裏的血衣血褲和血鞋――是劉和珍女烈士生前所穿著的最後的一套衣服。浸透了的鮮血,已成塊塊變作褐色,切貼看。這一看,真使我的心靈狂跳了,眼圈霎時濕起來。呆立著在凝想那時的情境。仿佛看到一個凶野的兵士對準她的――劉女烈士的後背射進一彈,那彈粒吱的一聲,從這套衣服飛進她的潔白的肉裏去,又從她的潔白的肉裏麵穿過這套衣服飛了出去,鮮紅的血從這胸前背後的彈孔飛射出來,浸透了全身的衣服。她倒在地上了,兩手緊捫著胸口,不住地喊“救命,救命!”不住地在汙地上亂滾。忽然湧出奔潮般的群眾和凶野的兵士,任意在她的身上猛力踏過,於是她伏在地上死了!唉,我想到這裏,情緒忽然緊張起來,隻恨那時候我沒有站在她的麵前,勇敢地突出我的全身,迎受飛彈,把她蔽護著,使她得著生路,讓我倒在地上死著。於是我便自己詛咒:“我該死,何不去死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