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岑春暄一進北京,立即找到恭親王奕訁斤,說是山東兵多糧足,本無須朝廷馳援。榮城、威海之失,完全是由於巡撫李秉衡臨敵驚慌,舉措失當所至。現在既然和議已成,留下大量冗兵空耗國家糧餉無益,不如就勢把新募防軍遣散,著李秉衡以山東原部恢複關防為宜。第二天陛見光緒帝銷差時,他又把這意見重申了一遍。加上恭親王附議,光緒帝便降旨遣散山東新募防軍。李秉衡在濟南接到朝旨,才知道他這位老謀深算的大老叔,這一回竟活活地栽在了那位小“賢侄”的手裏。他不僅沒有抓住這支軍隊,反而不得不忍痛從他的山東省銀庫中拿出一筆遣散費來,為他的“賢侄”代勞,去遣散那支數千人的隊伍。如果隊伍不解散,本來他還想留下張勳在他治下效幾年勞,現在沒有了隊伍,張勳也就成為多餘了。
結果,張勳便成了被岑春暄拋在山東的一名“棄兒”。隊伍既被遣散,李秉衡又不想收留他,他就是一名散兵遊勇。更要命的是,他前番在北京向榮祿進獻見麵禮時,已經耗盡了隨身的全部積蓄,如今身上就隻有赴山東期間領取的千兒八百兩俸銀。如不能很快找到實缺,他將會彈盡糧絕,基本生活都難以為繼。他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兩名上司勾心鬥角的犧牲品,心裏不禁感到悲憤不已。憤激之下,他真想甩袖退出這狗咬人,人咬狗,嘈嚷嚷,亂紛紛的醜惡官場,一路南下,回到老家,夫妻雙雙開他媽的一家廬山雲霧茶館,兼賣五香茶葉蛋,圖他個清閑自在!
盡管連續在江海南北顛簸了3年多,數易其主而未建寸功,把個張勳急得瞪眼跳腳,有時甚至灰心喪氣,但終究,他還是沒有回家去開夫妻小店賣五香茶葉蛋。他兜著可憐巴巴的幾個月薪餉,硬著頭皮又回到了北京。再也沒有足夠的銀兩去置辦禮品了,他隻好光著身子去拜見榮祿。
這時候,中國傳統的軍事體製正處在一場重大變革的關節點上。甲午一戰,芝麻綠豆大的小日本直打得堂堂大清帝國鼻青臉腫。當時人們從軍事角度檢討,大都認為清軍的腐敗無能,充分表明了中國軍事體製的落後(盡管這時候各地清軍已陸續使用了一些西式武器)。因而,要求改革軍事體製(即“用西法練兵”)的呼聲空前高漲。光緒皇帝受到輿論的鼓動,也發布上諭說,“參酌中外兵製”,改練新軍是“自強救時第一要義”,並指定督辦軍務處負責改練新軍。
督辦軍務處名義上是恭親王奕訁斤為首,慶親王奕?為副,李鴻藻、翁同龠禾、榮祿、長麟協同辦理。但恭親王奕訁斤年老管不了具體;慶親王奕?昏庸無能,除了貪贓枉法之外屁事不懂;李鴻藻、翁同龠禾、長麟等人無實際軍權,因而,榮祿便成了這場軍製改革的關鍵性人物,有關改練新軍的實際工作都由他具體經辦。當一身黴氣的張勳又一次跪在他的跟前時,他正好做出了一項重大決定:他要推薦袁世凱去負責督練新軍。於是,他叫張勳先去休息幾個月,等練軍方案報皇帝批準後,再派他去袁世凱手下帶練新軍。張勳不便說明自己已窮困無卿,隻得唯唯退出,回到旅舍一想,既然日後要到那袁世凱的門下去當差,何不趁早去拜訪他一下呢?
袁世凱,字慰亭,正是日後著名的竊國大盜――以武力攫取中華民國大總統高位後又想當“洪憲皇帝”的那位角色。他於1895年出生在河南項城縣。1881年投山東吳長慶軍。1882年,他隨吳軍入朝鮮幫助朝鮮國王平息“內亂”,並抵製日本滲透。他在朝鮮一呆12年,由於表現突出,受到李鴻章的器重,迭經提拔至駐朝代表,直到甲午中日大戰前夕,他才托病內逃,並借著輿論普倡改練新軍的機會,請人捉刀代寫了一部兵書,到處散發,以顯示他的軍事才能。他還廣泛交結榮祿、李鴻藻等當朝權貴和張之洞、劉坤一等封疆大吏,請他們向朝廷推薦他主持督辦練兵事宜。一時間,弄得王公大臣們人人都說“袁世凱通曉戎機,才堪大用”,於是,他便成了督練新軍的最佳候選人。這時候的袁世凱,正式的官職是浙江溫處道的三品道員。張勳的官階是從三品,彼此相差不大,而且張勳還比袁世凱大7歲,當兵也早了兩年,從資曆上講,張勳還略為老一點,如果張勳也有袁世凱的才能和其他條件的話,那麼,說不定他還真可以在榮祿麵前跟他比試比試。然而,事實上,他不能不承認,除了資曆之外,他再也沒有任何一點東西可以跟這位一代奸雄相提並論。
首先,袁世凱出身名門望族,他的叔祖父袁三甲是道光年間的進士,累官至漕運總督;他的伯父袁保恒也是進士,累官至內閣學士、刑部左侍郎;他的生父袁保中是河南項城的地方土霸王;他從小過繼給叔父袁保慶為嗣子,袁保慶為江南巡鹽道道台;他的另一叔父袁保齡也當上了內閣中書。他一家與曾國藩、李鴻章等朝廷重臣有著根深蒂固的淵源關係。他完全是朝裏有人好做官。而張勳出身卑微,官場上兩眼一抹黑。要不是有個老主人許振?介紹他到這裏那裏謀點差事,他根本就別指望走到仕途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