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與韓令坤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來到石碑前。墓碑前已經擺好了三牲祭品與各種各樣的點心和鮮果,左右兩邊的石香爐內,線香煙不斷地向上空盤旋,縷縷煙霧彌漫在空氣裏,將冬天的寒意衝淡了。
兩人並排站在墓碑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趙匡胤正在往下跪,禮部的官員連忙上來勸止:“陛下,以上拜下,有違君臣之禮!”
趙匡胤揮手叫他退下,說:“朕今日不用君臣之禮,而是兄弟之禮。慕容將軍是朕的結拜大哥,小弟祭拜他,理所當然!”說完,與韓令坤一起跪下,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
祭拜完畢,兩人登上墓台,默默地沿著圍欄走了一圈。韓令坤撫摸著光滑冰冷的墓石,對趙匡胤道:“陛下,你政務繁忙,還是快點回宮去吧!俺還想在這裏多陪陪大哥。從今往後,恐怕是再難來了!”
“好,今天咱們兄弟就在這裏好好陪陪大哥,什麼朝廷大事也不去管它!”
趙匡胤走下墓台,吩咐隨從人員去柏樹林外等候,又端了三杯酒回來,一杯遞給韓令坤,將另一杯緩緩地倒在墓石上,說:“二哥,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在洛陽城外白龍潭結義時,連喝酒的杯子都沒有,隻好用大哥的酒葫蘆。”
“當然記得,當時俺又累又餓,吃了大哥幾個地瓜。嘿嘿,那可真是香甜可口!”韓令坤背靠墓石,眯著眼睛,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那時大哥可真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令人好生仰慕……唉,都過去了,還提這些作甚?”
趙匡胤端起酒杯,走到韓令坤麵前,一飲而盡,說:“二哥,倘若不是後來因緣巧合,讓朕得了天下,咱們兄弟三人盡可率性而為,逍遙卒歲,豈不快哉!”
韓令坤淡淡地說:“陛下乃一國之君,掌握生殺予奪之權,還有什麼不稱心的?”
趙匡胤歎了一口氣,仰望天空,誠摯地說:“二哥未臨其境,哪裏知道朕的苦衷!一旦為君,整日待在宮中,披閱奏章,煩悶乏味,這且不說;為了社稷江山,時刻必須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甚至顧不上親情義氣。所有人都敬你怕你,躲著你,連個能說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人生不過百年,死後不過七尺墓穴,何苦來著?”
他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然而事已至此,有進無退。況且天下紛亂已久,北方失地尚未收複,總得有人出來收拾殘局,完成統一大業啊!你我兄弟二十年,肝膽相照,生死與共,本當一如既往,光大已創的事業!可如今,大哥已逝,李良重歸佛門,石頭隱居洛陽,你又堅持留在北方,便是細君,亦棄我而去。思之實在令朕傷心。莫非朕做了皇帝,就注定成為孤家寡人不成?”趙匡胤越說越激動,臉上顯出憤憤不平之色。
自從趙匡胤削奪大將兵權,韓令坤就一直對他抱有成見。倒不是一定要保住手中的權力,以他的資曆、地位以及與趙匡胤的關係,滿朝文武誰也不敢小覷他,他隻是覺得趙匡胤太不顧兄弟情意,未免感到寒心。因此,他有意自疏,盡量不去京城,即使趙匡胤三番五次召他回京,他也一概婉拒。兩人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隔閡也就越來越深。
聽了趙匡胤的一番話,心中細細思量,確實也有道理。如果自己處在他的位置,又能如何呢?皇帝總得有人做,自家兄弟坐江山,總比別人坐好。而且身為君主,也確實有他的難處。
韓令坤站起身來,沿著圍欄又走了幾步,說:“陛下無須多慮!李良本是佛門中人,回去是遲早的事。至於俺和石頭,那都是怕你為難……”
“有何為難?大宋江山本來就是我們兄弟一同創建的,你們現在這個樣子,才讓我為難呢!”趙匡胤打斷他的話,揮著右手大聲說,“若非你推辭西征軍統帥之任,何至於讓王全斌率軍入蜀,弄到今天無法收拾的地步,令朕寢食難安,焦頭爛額!”
“這豈能怪俺?”韓令坤一臉無辜。
“自然要怪你!如今蜀軍叛亂,王全斌按兵不動,心懷叵測,一切全因你而起,不怪你怪誰?這個難題……你必須馬上給我解決!”趙匡胤猶如一頭發怒的獅子,大聲吼著。聲音驚動了守候在外麵的隨從,不時有人從柏樹林向這邊窺探。
韓令坤見趙匡胤大吼大叫,全沒了平日那種皇上的氣派和矜持,不僅不生氣,反而感到幾分親切,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兄弟幾個意氣風發、效命沙場的歲月。他臉色平靜地問:“俺韓令坤多年駐守邊地,從不過問朝政,能有什麼本事為陛下解此難題?”
“你立即趕往成都,奪回軍權,平息叛亂!”
“讓俺入蜀掌握兵權,陛下難道不怕俺韓令坤乘機自立,占蜀為王?”
“隻要二哥願意,朕立即起草詔書,封二哥為蜀王,如何?”
韓令坤聞得此言,心頭一熱,以往的積怨如冰雪融化,渙然消釋,說:“好,俺答應。不過陛下要明白,俺去蜀中,並非為皇上,而是為了兄弟!”
他沉思了一會兒,接著說:“此外,陛下還要答應俺兩件事:第一,王審琦、張瓊必須和俺一同前去;第二,平蜀之後,俺便解甲歸田,不再任職。不知陛下能否依從?”
“行,一切由二哥自主!二哥,兄弟情誼,山高水長。請在大哥陵前受小弟一拜!”韓令坤大驚失色,搶前一步扶住,不讓他跪下去。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兩人的眼睛裏,都有亮晶晶的淚光在閃動。
過了春節,韓令坤、王審琦和張瓊,率領殿前諸班中最精銳的“金槍班”一千名騎兵,從京城出發,向西南疾馳。這時,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他們在寒風雨雪中一路急趕。
過了鳳州進入蜀地後,天氣稍暖,但春雨連綿,道路泥濘,行程艱難,幸虧叛亂的蜀軍大多聚集在成都附近,他們才較為順利地過了興元、利州、閬州,於二月初到達梓州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