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將線香插在墳頭的黃土中,佇立墳前,望著那縷縷青煙,腦海裏浮現出綺雲新婚時的嬌美羞澀,別後重逢的激情洋溢,還有生下德昭時的慵倦幸福、病後的瘦弱感傷……綺雲的善解人意、溫順體貼,她的音容笑貌,樁樁往事,紛至遝來……
趙匡胤悲傷難禁,在墳塚旁邊坐下來,右臂整個搭在新墳上,仿佛在摟抱著綺雲的軀體。他保持著這種姿勢,一言不發,直到一把線香燒完。
細君在旁邊心酸地看著他。見線香熄了,走過去,又點燃一把插在墳頭,轉過頭,柔聲對趙匡胤說:“表哥,天色不早了,咱們回去吧。下次再來看綺雲姐。”
細君雲鬢零亂,美麗的臉龐憔悴不堪。這段日子以來,為了照顧綺雲和一幫孩子,還有料理綺雲的後事,忙得心力交瘁。
趙匡胤緩緩轉過頭,看了一眼細君,說:“你們都先走吧,我還想在這裏再待會兒。”
細君沒說什麼,吩咐幾個家人先回去,自己仍然站在離墳塚不遠的那棵柏樹下,默默地望著趙匡胤那如雕塑一般的身影。
線香又燃了兩把,夜幕開始降臨,樹木、墳塚,還有人,皆融入沉沉夜色之中。趙匡胤用手在墳堆上深情地拍了拍,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細君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慢慢走著。在他們的身後,是無邊的黑暗與寂靜。那是綺雲,也是每一個人的必然歸宿。
由於長期的奔波勞累,再加上悲傷過度,趙匡胤當晚病倒了。他發著高燒,嘴唇和舌頭上全是燎泡,整個晚上不停地說著胡話:“綺雲,你別走!”“二哥,揚州城不能丟啊!”
母親杜氏急得直掉眼淚。細君守在床邊,一會兒摸摸他的額頭,一會兒給他喂上一口水,不斷地更換冷敷的毛巾,一夜沒能合眼。直到天將破曉的時候,見趙匡胤的高燒慢慢地退了,她才搬張椅子,在床邊坐下,不知不覺趴在床沿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天亮了,晨曦從窗格中斜射進來,柔柔地灑在細君的身上。趙匡胤醒來,一睜開眼,看到趴在床邊熟睡的細君,那張秀美而略顯蒼白的臉,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無比生動。
趙匡胤凝視著細君,胸中忽然湧起一股似水的柔情,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將她額前垂下的一綹黑發,輕輕地攏上去,並順勢握住她那白嫩的手。睡夢中的細君,臉突然紅了,柔嫩秀氣的小手輕輕顫抖了一下,但並未抽回,而是聽任趙匡胤款款地握著。
房間裏一片安詳靜謐,兩人默默無語,就這樣握著彼此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母親杜氏的腳步聲,兩人的手才“刷”地鬆開,相視一笑。
杜氏見趙匡胤的病情有了明顯好轉,不由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匡胤,你昨晚的樣子,真是嚇死人!全身燙得像火炭,還一個勁地說胡話。菩薩保佑,你總算退燒了!多虧了細君,又是喂水,又是擦洗,照顧了你一夜……”說完,用手在趙匡胤的額頭上撫摸了一下。
為了讓細君更方便照顧趙匡胤,杜氏叫細君搬到他隔壁的房中住下,兩房之間僅有一扇小門相通,這樣細君可以隨時過來送茶端藥。
在細君的悉心照料下,趙匡胤很快恢複了健康,唇舌上的燎泡也都褪了,黑瘦的臉重又變得紅潤豐滿起來。
趙匡胤生病期間,周主郭榮曾多次派人來趙府慰問,還詔令宮中禦醫把脈問診,關懷備至。這一天,趙匡胤開始上朝,行禮之後,郭榮仔細詢問了他的病情,說道:“朕親征淮南,曆數諸將,功勞無出愛卿之右。朕當重賞,以為諸臣立像。”
趙匡胤叩首道:“此陛下指揮有方,諸將同心協力所致。臣蒙皇恩,願肝腦塗地以為報效,實不敢邀功也。”
“有功則賞,有過則罰,此國家大典,愛卿無須過謙。”郭榮站起來,鄭重地當廷宣詔,令趙匡胤為定國軍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一身而兼殿前統領和重鎮節度使,這在當時是極為罕見的,而郭榮對趙匡胤的信任和器重,也就可想而知了。
殿中諸臣對此任命雖感意外,卻也沒有什麼異議,隻有高懷德、李筠、韓通等人,或心中不滿,或憂慮趙匡胤權重難製。但君無戲言,定局已成,也無法反對。
趙匡胤拜謝之後,又說:“臣尚有兩件事須奏明陛下,望陛下明察。”
“愛卿隻管道來。”
“今有幽州趙普,飽學之士,俊彥之才,堪當重任,可否任其為定國軍節度推官,此其一也;日前淮南之役,殿前諸班禦林軍,浴血奮戰,功勳卓著,卻也傷亡慘重,金槍班所餘無幾,懇請陛下批準,對其加以補充,並將每班人數擴為一千人,此其二也。”
郭榮摸著下巴,沉吟未決,高懷德出列反對道:“陛下,臣以為不可。趙普一介草民,破格提拔,於吏法不合;殿前諸班或可照舊製補全,但無須擴充。其兵員足以擔當皇宮宿衛,對外征伐,自有禁軍和各鎮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