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崇與後周王朝有不共戴天之仇,兩年多來,他無日不思報仇雪恨。無奈北漢土瘠民貧,賦稅不足以供軍隊所需,而且郭威深孚眾望,周朝兵強馬壯,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將那滿腔的怨憤之氣,強壓在心中。
當他聽到郭威已死,郭榮繼位的消息時,不禁喜笑顏開,心想天助我也,報仇的時機終於來臨。於是,他在全國範圍內調集兵馬,招募流亡,召集了馬步軍五萬餘人,一麵加緊訓練,籌措軍需,一麵派王延嗣為特使,前往燕京向遼國求援兵。
王延嗣是開封人,從小熟讀詩書,廣涉經史,談吐不凡,頗有韜略。時任河東節度使的劉崇聞其頗有才略,千方百計將他羅致自己帳下,引為心腹。後來北漢獨立,劉崇又拜他為樞密副使,委以重任。王延嗣素懷青雲之誌,欲借河東之地,一展宏圖,所以竭其全力,輔佐劉崇。然而,對於劉崇諂媚遼國,自稱侄兒的做法,他卻堅決反對。孔孟先聖,以中原為正統的觀念,早已深植他心中,怎能以華夏正宗,而屈事北狄之邦呢?
當年石敬瑭將燕雲十六州獻給契丹,甘當兒皇帝,一直為中原百姓所唾罵,確當引以為鑒!可一直以來,劉崇都麵臨後周的巨大軍事壓力,要想求得生存,除了借助遼國的力量外,似無其他辦法可想。因此,盡管王延嗣數番苦苦勸諫,也無法改變北漢親和遼國的基本外交策略。
王延嗣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劉崇的使命,帶著十餘名隨從和大量的金銀珠寶,晝夜兼程,來到燕京幽州府。這遼國以皇都上京為臨潢府,遼陽故城為東京遼陽府,幽州為南京幽州府,南京又稱燕京,此時遼穆宗耶律明駐蹕燕京別宮,所以王延嗣直奔燕京而來。
燕京經過遼人近二十年的經營擴建,已初具規模,街道繁華,商賈雲集,漢、女真、回紇等族的百姓混雜而居,倒也頗具特色。自後晉以來,這裏實際上成了遼國向南經略的大本營和指揮中心。
王延嗣在專為外國使節修建的官邸住下,心中卻為這次使命發愁。首先,他愁的是遼國君臣的傲慢態度。長期以來,他們一直以太上皇自居,對北漢使者出言不遜,動輒奚落嘲諷,令人無法忍受。其次,他擔心遼國不會輕易派援兵,因為,此時遼國的北方不太穩定,南邊卻有北漢作為一種緩衝力量,頂住後周的壓力,如此一來遼主自可高枕無憂。
如何能勸服遼主出兵,確實是個難題,王延嗣想來想去,一個人影在他腦中一閃。王延嗣招來隨從,吩咐即刻準備好見麵禮,當晚悄悄前往大將楊袞府中。這楊袞與北漢關係一直比較親密,而且深得遼主的信任,要是通過他對遼主施加影響,事情就好辦多了。
第二天一早,耶律明在宮中召見北漢使者。
王延嗣登上殿階,穿過寬敞的殿堂,叩首行禮,獻上一雙白璧、一顆碩大的寶珠和一把精致的佩劍。
遼主耶律明高踞虎皮鋪就的檀木椅上,左右兩邊依次坐著耶律齊、楊袞等大臣。那耶律明滿臉胡須,右腳架在椅子扶手上,傲慢地瞟了王延嗣一眼,毫無表情地問:“皇侄派你來南京,有何要事稟告朕?”
王延嗣強按住內心的不滿,呈上劉崇的親筆信,不卑不亢地說:“吾皇特遣臣赴南京,請求大王速派鐵騎,與我大漢組成聯軍,南討周逆。郭榮新立,百端待舉,此乃南下創業之良機。願大王勿疑慮焉!”
耶律明草草閱過書函,隨手扔在幾案上,漫不經心地說:“郭威雖歿,餘威猶在,郭榮大權在握,又熟諳軍陣,倒是個有作為的君主,而且周朝兵多將廣,糧草充裕。吾皇侄以區區北漢,守成尚覺艱難,豈有餘力南進乎?”
“吾國雖狹小,亦方圓數百裏;土地雖貧瘠,然亦不乏軍需。吾皇已調集五萬餘人,皆忠勇之士,又聚集了大量輜重糧草。隻要大王願意出兵輔助,壯我兵威,必可克敵製勝,直搗開封!”
大臣耶律齊站起來,揶揄道:“口氣不小,無奈軍力太弱,王兄還記得晉州大敗之事否?況且你北漢與周爭鬥,關我大遼何事?我大遼為何要冒此風險呢?”
王延嗣濃眉一揚,慷慨激昂地說:“耶律兄眼光未免太過短淺!漢、遼疆土相連,不可分割。若無我大漢阻隔,周兵早已揮戈北向,直抵南京。試想大漢為周所吞並,你大遼燕雲十六州能保無虞嗎?”他歎了一口氣,接著說,“唇亡齒寒,如此淺顯的道理尚且不懂,怎能成大事!唉,像遼太祖那樣的英雄豪傑,如今確是難以尋覓了!”
“大膽!”耶律齊指著王延嗣,氣得渾身顫抖。耶律明強忍住怒火,衝他擺擺手,示意他坐下,不由自主地將右腳從扶手上放下來,正了正身體,收起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情。
近年來,有不少北漢使者前來拜謁,大多卑躬屈膝、唯唯諾諾,像王延嗣這般大膽直言、凜然難犯的卻是第一次遇到,這不能不使耶律明另眼相看,由衷佩服。他麵色凝重,對王延嗣道:“照王先生的意思,朕竟是鼠目寸光,遠不及父皇了?”
耶律明是太祖耶律德光的兒子,自從殺了燕王耶律述軋,被遼國各部擁立為帝,便日夜冥想追及太祖當年的偉業,早就想入主中原,因而才有廣順初年的舉動。聽到王延嗣對父皇的讚歎,不免又激起了他的勃勃雄心。
王延嗣見激將法起了作用,心中暗喜,從容答道:“大王千萬不要誤會!遙想太祖當年,意氣風發,飛渡滹沱,橫掃二京,睥睨一世,何其壯哉!大王繼其餘烈,欲南伐中原,光大先帝偉業,世所共知也!微臣隻擔心大王聽信一麵之詞,失去良機,如此豈不造成千古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