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進入洛陽城以來所見的種種醜惡現象,李世民越說越有氣,後來竟然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邊說一邊用手點指著龐相壽。忽然他一抬眼又看到了懸於牆上的字畫,不禁怒火更盛,大聲地嗬斥龐相壽道:“你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府尹,本應為民造福,可是你看你這屋中之裝飾,簡直比朕所住的皇宮還要奢華上十倍,難道你想做洛陽的土皇帝不成!”
龐相壽一見自己的老底已經盡為李世民所掌握,一下子便慌了手腳,剛才的沾沾自喜瞬間之內便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是絕望和恐懼。他四肢仆於地上,嚇得濁淚縱橫,不住地磕頭求饒:“微臣罪該萬死,微臣罪該萬死,請皇上恕罪,請皇上恕罪!”
“那你就去死吧!”李世民猛然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
聽到李世民這句話,龐相壽嚇得臉色慘白,一下子癱在地上,宛如一攤爛泥一般。過了半天,他才又重新從地上振作起來,跪爬到李世民的腳下,涕泗縱橫,可憐巴巴地說道:“陛下,老臣作繭自縛,有悖浩蕩皇恩,百死莫贖,但老臣昔年也曾在秦王府中鞍前馬後,不辭辛勞,即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今獲罪,完全是咎由自取,陛下自可將臣殺之以昭示於臣民,但如此一來,陛下又會使多少曾在秦王府中盡效死力的老臣心懷寒意啊。老臣乞請陛下高抬聖手,饒恕微臣罪過,老臣自當告老還鄉,苟且殘年。”
李世民見他說得極為可憐,而且他當年又在秦王府中效力,如果殺了,也真有可能招致老臣的敵意,如今又見他要告老還鄉,心中一軟,便要答應下來。一邊的魏征見李世民心有猶疑便知道他要心存仁念而饒恕龐相壽,連忙上前對他說道:“皇上,微臣認為龐相壽罪不可赦,絕對不能縱其於法外,請皇上下令重責之。”
其實剛才龐相壽一直偷眼觀看著李世民的反應,一見李世民麵色已不像剛才那樣苛刻,心中高興。不想魏征卻突然冒了出來,力諫李世民重責自己,氣得他惱羞成怒,也忘了李世民還坐在自己的麵前,一下子直起身子,衝著魏征囂張地大聲叫道:“你算是什麼東西?當年我跟皇上鞍前馬後地打天下的時候,你還到處找飯吃呢!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麵對他的挑釁和指斥,魏征一點兒也不生氣,而是義正詞嚴地指出了他的罪責:“你不必這樣倚老賣老,陛下雖然寬容大度,卻也絕對不能縱容臣下胡作非為,魚肉百姓,置國家利益於不顧而中飽私囊。你既為老臣,自應感戴聖恩,為皇上分憂解難,匡治天下,而你卻在洛陽橫行霸道,欺男占女,搞得天怒人怨。如果每個老臣都似你這般肆行無忌,恣意胡為,那麼皇上的天下又如何能夠萬年永固?如果皇上將你饒恕,又如何能澄清吏洽,平洛陽百姓的民憤?”
“我跟你有什麼怨仇,你要這樣針對我?”龐相壽此時的行徑已經毫無風度可言了。
“魏征自忖行事光明磊落,絕不會針對任何人,但你的行徑卻實在太過囂張猖狂,於理於法都不能容。”說著,魏征將目光轉向李世民,又言辭切切地說道:“皇上,陛下心存寬仁,此乃天下黎民之幸,但絕非心懷鬼惡之人所倚,請陛下以天下為重。”李世民靜靜地聽魏征說完,而後看著龐相壽,而龐相壽則緊張兮兮地盯著他的臉色,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關於自己生死的征兆來,然而他卻失敗了。李世民麵沉似水,忽然開口喊道:“龐相壽,你雖為朕之老臣,卻也不應該無視國法,隻知奢靡腐化,朕若饒恕於你,隻怕老百姓也不會答應,朕念你老邁,便不判你斬刑,一應家產全部充公,判你流放嶺南服役。”
龐相壽聽後頓時又癱軟在地上。嶺南的苦楚他早就耳聞過,沒想到今天自己也要被流放到那裏服役了,而自己的家產又全部被充公,這也就意味著自己以前所過的生活都將遠離自己。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喧鬧之聲。不多時,門被人推開了,三名官差模樣的人邁進屋來,一眼看見龐相壽正跪在屋中,不禁大吃一驚。再看看其他人,更讓他們驚懼不已,正要有所動作,卻早被屋中的人給拿住,綁了個結結實實。原來進來的這三人正是那官差頭目、丁四及杜乾。他們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羞辱自己的那群人,隻得在城內一家酒樓烏煙瘴氣地鬧了一番,還打傷了幾名同他們要錢的店夥,這才氣急敗壞地回來向龐相壽複命,卻沒想到自己要捉的人都聚集在這個屋中。
隨後,李世民趁勢將官差之中劣跡昭昭的人也都處理了,又從洛陽府所轄州縣級官員中挑選了一名政績還算不錯的暫代洛陽府尹的職位,並且囑咐他做好清除積弊,放賑於民的工作,這才從府衙的馬廄中牽出被守門軍兵強行搶去的坐騎,又給劉氏父女及唐成找了三匹馬,然後打馬而馳,出洛陽城而去。
出了洛陽城,背負落日緋紅而迷人的餘暉,眾人的心情也開始舒暢輕鬆起來,雖然田野中的蝗蟲依然在猖狂地肆虐縱橫,而且其肆虐後的景色也更加淒慘黯淡,但眾人卻像卸下了一個大包袱似的,以往的沉重和負擔都沒有了,有的隻是飽含著生命力的希望。李世民望了一眼身邊不敢放馬狂奔的劉老漢,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笑著對劉老漢說道:“老人家,我想和你商量個事。”
“皇上,您這話草民可擔當不起,有話您盡管直說,還用得著跟我這個糟老頭子商量嗎!”自從知道李世民便是當今皇帝後,劉氏父女和唐成都變得拘謹而恭敬了許多,原來的親近和輕鬆幾乎消逝無蹤,弄得李世民有時也覺得無所適從。
“老人家,你也別叫我皇上了,你就也和他們一樣叫我‘二爺’吧。”看著劉老漢點頭同意,李世民這才繼續說道,“老人家,我跟你商量的這件事必須要經過你的同意,要不然根本辦不成。”
“二爺,是什麼事你盡管直說。”
“老人家,你看唐成這個小夥子怎麼樣?”
“不錯,不錯,我覺得唐成這孩子挺不錯的!”老人家看了一眼騎馬跑在前麵的唐成,連聲稱讚道。他一直對唐成第一個衝入官差群中將他們父女二人解救出來感激莫名,因此對唐成懷有好感。
“老人家,既然你如此欣賞唐成,那麼如果讓他與你家女兒玉茹結成秦晉之好,你認為如何?”李世民話一出口便直視著劉老漢,生怕對方拒絕自己。
“這個問題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問問我的寶貝女兒,畢竟這還是她自己的事情。”劉老漢看了看唐成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十分開明地說道。
劉老漢放馬慢行,與自己身後的女兒並行,便隨即將李世民的意思與女兒說了一遍。那少女頓時變得臉頰緋紅,嬌羞地低下了頭,但目光卻在唐成那瘦削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隨即便輕如蚊蚋般地說道:“女兒全憑父親做主。”
一直在前邊側耳傾聽的李世民清晰地聽到了姑娘的回答,心中一喜,看來自己第一次做媒便是八九不離十了。不一會兒,劉老漢騎馬趕上李世民,不待說明,李世民已經盡知其意,二人一言不發,都用目光直視著前麵的唐成。而前麵的唐成卻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即將擁有一位美麗純樸而又善良可人的妻子,仍舊縱馬疾馳,而且一邊跑一邊與程知節熱情地交談著。
“二爺,咱們現在去哪裏啊?”魏征縱馬追上李世民,悄聲問道。
“單單是一個洛陽就出了這麼多事情,看來我們要做的事還真不少呢!不過我覺得咱們這樣跑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畢竟需要體察的地方太多了,我們隻抓幾個典型的地方,而後再昭示全國,委派巡行禦史代替我們去完成沒有完成的工作,你覺得怎麼樣?”
“這樣雖然可以節省一下我們的時間以完成其他工作,但隻怕那些巡行禦史未必能完成其使命。”魏征不無擔心地說道。
“你這種擔心完全多餘了,如果我總擔心屬下不能各盡其職,那我豈不是要被累死。我聽說隋文帝是個很有抱負而且比較開明的皇帝,但他的缺點就是事必躬親,不管大事小情,都要過問一番,總怕大臣們做得不好,結果雖然自己忙得焦頭爛額,但因為沒有調動起臣下的努力,成績反而不理想。如果我把每件事的決定權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還要你們有什麼用啊!行了,你也別胡思亂想了,我很長時間都沒有放馬狂奔了,今天眼看天色將晚,還要趕到前方的村落中,我們便來賽上一番,誰輸了誰喝酒!”說著,李世民率先縱馬飛奔而去,其餘眾人也都呼喝一聲打馬緊隨其後,隻有劉氏父女二人坐在馬上已是頭暈目眩,哪裏還能放馬飛奔。
就在他們不知所措之際,一匹馬突然停了下來,調轉馬頭,向著父女二人走了過來。等到走近一看正是唐成,姑娘一看臉頰就變紅了,忙將自己的頭地下,不敢再抬頭看那馬上的人一眼。唐成對劉老漢說道:“老人家,我這馬有些累了,追不會上他們,不如和您一起慢慢走吧。路上也有個照應。”劉老漢心裏早就樂開了花,一手捋著胡須,一邊笑著答應了下來。心裏盤算著自家的丫頭總算是要離開自己這把老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