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你隻知信口雌黃,一意捏造事實,須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皇上達觀仁智,又怎能被你三言兩語蒙騙?”蕭璃白須亂擺,言辭尖利地反駁道。
“蕭大人,俗話說得好,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縱是魏征牙尖嘴利,能夠以虛掩實,可還有數名隨行人員,還有天理能證明魏征所說言語之真偽。倒是蕭大人您,切莫隻聽信一家之言,反而為別有用心者所乘。”
“老夫為官多年,什麼人沒有見過,用不著你來教訓我,但魏大人這以虛掩實,蒙蔽騙人的招數卻實在值得老夫學上一學!”蕭璃勃然作色,對魏征也冷嘲熱諷。李世民眼見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得不可開交,一時也斷定不了究竟誰說的是事實。正在猶豫為難之間,久未言語的陳叔達突然開口說話了,隻聽他有點陰陽怪氣地說道:“蕭大人,魏大人所說的似乎都是真的,我看你們就不要再爭下去了,再爭下去也隻會自取其辱。”
“陳叔達,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蕭璃須發皆張,立即將矛頭對準了陳叔達。
“什麼意思?別人不知道,我陳叔達可知道得清清楚楚,那王守業不就是你未來的侄婿嗎?”陳叔達的語氣也不含糊。
“你……”蕭瑀一見自己與王守業的關係被陳叔達揭穿,猝不及防,竟一時無言以對。但好在他混跡官場多年,早已練就了隨機應變的本領,尷尬止於一瞬,他隨即又換上一副義正詞嚴的麵孔,慷慨激昂地說道:“蕭璃此舉完全是為國事進言,絕無一點為己私利之心,有些人以小人之心而度君子之腹,豈非可笑!”
陳叔達一聽蕭璃咒罵自己為小人,頓時心火大熾,立即反唇相譏,二人便在李世民的麵前你一句,我一句,毫不相讓地大吵大鬧起來。其餘眾人一個個靜立一旁,也不便上去勸解,隻在一邊冷冷地觀看。冷眼旁觀的李世民一見蕭璃前前後後的反應,便知道魏征所說的都是實情,眼見蕭璃和陳叔達二位老臣就如同悍婦叫街般吵鬧個不止,而且全然不顧自己的存在,便立刻大叫一聲道:“住口,你二人也都一把年紀了,卻為此小事而當眾吵鬧,成何體統,你們的眼中還有朕嗎?”
正吵得不可開交的蕭璃和陳叔達一見李世民動了火氣,頓時都啞口無言,不敢再作聲,灰溜溜地退到一邊。但蕭璃仍舊心有不甘地狠狠瞪了陳叔達一眼,而陳叔達也不甘示弱,還了蕭璃一眼。李世民猶自怒氣未消,嗬斥二人道:“今日乃是為二王封行禮葬,你二人若是不願參加,現在就請回府吧!”
眼見李世民要趕自己出場,這二人才老老實實地低下頭,不敢再有不智之舉。李世民這才宣布葬儀開始,並且親自撫棺痛哭,追述前事,盡抒思念與哀痛之情,並以自己的兒子趙王李福為建成後嗣。在太極宮中歇養餘年的李淵也來參加了這個葬儀,眼望李建成與李元吉的靈柩,心中也是悲痛不已。如果自己早下決斷,不去極力維護李建成那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手足相殘,一家離散的慘劇了。但幸好,二子李世民承繼了大唐的帝業,而且大有超越自己的趨勢,對自己也極盡孝道,自己也已經順利地完成了帝業交接的使命,已經不需要再去為政事而殫精竭慮、苦心操勞了,自己隻要做好太上皇就萬事大吉了。但是,看到眼前意氣風發的李世民,他又不禁想起了溫文俊雅的李建成和生龍活虎的李元吉,想起了父子四個縱橫馳騁,聯袂掃敵的日子,想起了妻子臨終之前讓自己照顧好三個兒子的重托……他驀然覺得眼前金光亂閃,一片迷蒙,身形不禁一晃。旁邊的侍從連忙將他扶住,他便讓侍從告訴李世民說自己身體不適,先回宮中去了。
隨後,李世民命儀仗奏起葬樂,向死者致哀,隨後在一片悲戚聲中抬起二王的靈柩,送往城外於李氏皇陵中妥善安葬,並殉以玉器寶物無數。無數東宮、齊府舊人眼見李世民也一臉悲戚,對二王也算是仁至義盡,同時又對魏征等人如此信任有加,竟然連前朝老臣蕭璃和陳叔達的意見都置之不理,這才祛除所有的嫌怨驚懼之心,一心為李世民所用。
送走二王靈柩之後,封德彝追上李世民說道:“陛下,微臣有本上奏。”
李世民見他有本不在朝堂之上啟奏,反而在此地私奏,不覺有些意外,但還是放慢了腳步說道:“愛卿盡管奏來,朕聽著著是了。”
“陛下,陛下初登帝位之時曾頒行禦旨,免除關東諸地賦稅一年,如今已行三月,但微臣卻認為還是將這個免稅令收回的好。”
“噢,為什麼愛卿會這樣認為呢?難道免稅令有什麼不妥之處嗎?”李世民對封德彝的建議略感意外。當初他之所以決定頒行對關東地區的免賦稅令,完全是為了穩定人心,爭取當地民眾對他的支持,可沒想到剛剛頒行三個月便有人出言反對了。
“陛下,微臣之所以認為應該暫時禁行此令,原因主要有三。其一,關東之民曆來遵時納賦,此舉早已成為習慣,而今陛下登位,即頒行免稅令,這種習慣一旦改變,日後如再行征收賦稅,微臣恐怕他們會有抵觸之心,因而會對征稅不予合作而使國庫之補受損;其二,國朝自從草創至今隻有九年,雖然國庫年年增補存量,但其間還要應付戰爭、災害之需,所以庫存仍略顯匱乏,失去關東賦稅,對國庫之補也是一個重大的損失;其三,如今國朝擁有四方之土,不僅關東區域,而今卻隻對關東頒行免稅令,其他地區民眾也怨言甚多,這樣也會對國庫之補不利。還望陛下三思。”
聽完封德彝的建議,李世民沉默不語,考慮了半天,認為他的話也不無道理,而且魏征宣慰山東、河北之事也小有所成,即使取消免稅令,估計也不會引起太大的騷亂,同時又可以增加國家收入,於是便對封德彝說道:“朕同意你的建議,回去之後,趕快將你的意見寫成奏折,呈與寡人,寡人即行批複,代替三月之前頒行的免稅之旨。”
“是,皇上,微臣一定抓緊時間去辦。”
五日之後,魏征等人在長安城外又祭拜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一番,這才前往皇宮,向李世民告別,再回山東、河北,恭行撫慰大事。眾人臨近東門,忽然聽見後麵傳來一陣馬掛鑾鈴之聲,忙閃在一旁,立即有幾個人騎馬疾馳而過,揚起的塵沙直向魏征等人臉上撲過來。薛萬仞眼尖,一眼看到馬上的人,連忙叫道:“郭懷,還不下來。”
馬上之人聽見他的叫聲,果真陡然將馬拉住,為首一人回頭一看,見是魏征等人,連忙跳下馬,連跑幾步,跪在魏征麵前,恭恭敬敬地說道:“老爺,郭懷不知老爺及幾位大人在此,多有怠慢,請老爺恕罪!”
“行啦,行啦,你騎馬騎得這麼快,怎麼會看得見我們呢?快起來吧!”馮立嗬嗬地笑著說道。
然而那名叫郭懷的人卻並不起身,而是仍然用眼光看著魏征,根本沒有一點要起身的意思。原來這郭懷是魏征收養的一名孤兒,今年剛及弱冠,為人聰明精幹,處事周全,看待問題也很有自己的獨到見解,魏征等人回長安參加二王葬儀的這十餘天的時間便是由他暫時代管關東事務的。郭懷為人極其忠厚老實,對魏征更是言聽計從,從來沒有一句反駁的話(當然,魏征對他也是悉心培養),所以,雖然馮立在一邊笑著讓他起來,卻也不見他有什麼反應,而仍舊看著魏征,等著魏征說話。
“郭懷,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這可是堂堂的長安城,天子腳下,你竟然如此大膽,目中無人,縱馬狂奔,若是傷及別人,你怎麼給人交代?”魏征冷下臉來,訓斥著郭懷。
郭懷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靜靜地、老老實實地聽完了魏征的訓斥,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老爺,郭懷本也不敢如此放肆,但是事情實在緊急,所以小人才鬥膽在皇城腳下縱馬疾馳。”
“有什麼急事讓你如此驚慌無措?”魏征冷冷地問著,仍舊沒有讓郭懷起來。
“老爺,您讓小人留守山東之地,本來還好好的,可是幾天前京城卻傳來了皇上的新命令,宣布取消先前頒布的免除關東賦稅一年的旨意。小人不信,可是他們卻真的有皇上欽發的聖旨,於是一時之間山東、河北等地民心大亂。小人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又沒辦法改變皇上的旨意,隻得快馬加鞭來長安找老爺商量對策。”
“你說的可是實話?”魏征一急之下,竟然一把將郭懷從地上給拉了起來。
“老爺,小人什麼時候說過謊話?再說,小人就是再大膽,也不敢拿這種事跟您開玩笑啊!”郭懷還從來沒見魏征如此著急過,不知不覺中,自己的語氣中也帶了一些急切。魏征這才相信郭懷所說的都是實情,但轉而又著急起來:怎麼剛剛頒行的免稅令卻又變卦了呢?而且又是在這個人心不穩的動蕩時期。他轉過頭來瞅了瞅薛萬仞等人,見他們也是一臉急切,沉默片刻,這才對郭懷說道:“郭懷,你也不用再進長安城了,如果累了的話就在半路歇上一歇,而後立即趕回去,密切注意民眾的情緒變化,一有意外,立即遣人來報。我們這就去麵見皇上,力諫他收回成命。”
郭懷聽完命令,點頭答應,來不及休息一下,馬上又坐到馬上,準備揚鞭而去,但是沒想到魏征將其叫住。叮囑他在騎馬時一定要注意速度,要遠離人群,不要誤傷了群眾。這才讓他離去,等到郭懷與幾名隨從離去之後,魏征才欣慰地點了點頭。一旁的馮立對著郭懷離去的方向對魏征說:“此子可教也,你對他是否過於嚴厲了呢?”魏征滿臉欣慰道:“他能有如此作為,也不枉我將他養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