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道:"王婆,你隔壁是誰?"王婆道:"他家是賣餶飿兒的。"張公卻好正在屋裏,見武鬆入來,吃了一驚道:"都頭沒甚話說?"武鬆道:"家間多擾了街坊,相請吃杯淡酒。"那老兒道:"哎呀!老子不曾有些禮數到都頭家,卻如何請老子吃酒?"武鬆道:"不成微敬,便請到家。"老兒吃武鬆拖了過來,請去姚二郎肩下坐地。
說話的,為何先坐的不走了?原來都有士兵前後把著門,都是監禁的一般。
武鬆請到四家鄰舍並王婆,和嫂嫂共是六人。武鬆掇條凳子,卻坐在橫頭,便叫士兵把前後門關了。那後麵士兵自來篩酒。武鬆唱個大喏,說道:"眾高鄰休怪小人粗鹵,胡亂請些個。"眾鄰舍道:"小人們都不曾與都頭洗泥接風,如今倒來反擾。"武鬆笑道:"不成意思,眾高鄰休得笑話則個。"士兵隻顧篩酒。眾人懷著鬼胎,正不知怎地。
看看酒至三杯,那胡正卿便要起身,說道:"小人忙些個。"武鬆叫道:"去不得;既來到此,便忙也坐一坐。"那胡正卿心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暗暗地心思道:"既是好意請我們吃酒,如何卻這般相待,不許人動身!"隻得坐下。武鬆道:"再把酒來篩。"
士兵斟到第四杯酒,前後共吃了七杯酒過,眾人卻似吃了呂太後一千個筵席!隻見武鬆喝叫士兵:"且收拾過了杯盤,少間再吃。"武鬆抹桌子。眾鄰舍卻待起身。武鬆把兩隻手一攔,道:"正要說話。一幹高鄰在這裏,中間那位高鄰會寫字?"姚二郎便道:"此位胡正卿極寫得好。"武鬆便唱個喏,道:"相煩則個。"便卷起雙袖,去衣裳底下颼地隻一掣,掣出那口尖刀來;右手四指籠著刀靶,大拇指按住掩心,兩隻圓彪彪怪眼睜起,道:"諸位高鄰在此,小人'冤各有頭,債各有主,'隻要眾位做個證見!"
隻見武鬆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四家鄰舍,驚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都麵麵廝覷,不敢做聲。武鬆道:"高鄰休怪,不必吃驚。武鬆雖是個粗鹵漢子,便死也不怕!還省得'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並不傷犯眾位,隻煩高鄰做個證見。若有一位先走的,武鬆翻過臉來休怪!教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償他命也不妨!"眾鄰舍都目瞪口呆,再不敢動。
武鬆看著王婆,喝道:"兀的老豬狗聽著!我的哥哥這個性命都在你身上!慢慢地卻問你!"回過臉來,看著婦人,罵道:"你那淫婦聽著!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謀害了?從實招來,我便饒你!"那婦人道:"叔叔,你好沒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幹我甚事!"
說猶未了,武鬆把刀胳察了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婦人頭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腳踢倒了,隔桌子把這婦人輕輕地提將過來,一交放翻在靈床麵前,兩腳踏住;右手拔起刀來,指定王婆道:"老豬狗!你從實說!"那婆子要脫身脫不得,隻得道:"不消都頭發怒,老身自說便了。"
武鬆叫士兵取過紙墨筆硯,排好了桌子;把刀指著胡正卿道:"相煩你與我聽一句寫一句。"胡正卿胳答答抖著說:"小。。。。。。小人。。。。。。便。。。。。。寫。。。。。。寫。"討了些硯水,磨起墨來。胡正卿拿著筆拂那紙,道:"王婆,你實說!"那婆子道:"又不幹我事,教說甚麽?"武鬆道:"老豬狗!我都知了,你賴那個去!你不說時,我先剮了這個淫婦,後殺你這老狗!"提起刀來,望那婦人臉上便扌閉兩扌閉。那婦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我!你放我起來,我說便了!"
武鬆一提,提起那婆娘,跪在靈床子前,喝一聲"淫婦快說!"那婦人驚得魂魄都沒了,隻得從實招說;將那日放簾子因打著西門慶起,並做衣裳入馬通奸,一一地說;次後來怎生踢了武大,因何設計下藥,王婆怎地教唆撥置,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武鬆叫他說一句,卻叫胡正卿寫一句。王婆道:"咬蟲!你先招了,我如何賴得過!隻苦了老身!"王婆也隻得招認了。把這婆子口詞也叫胡正卿寫了。從頭至尾都寫在上麵。叫他兩個都點指畫了字,就叫四家鄰舍畫了名,也畫了字。叫士兵解答膊來,背接綁了這老狗,卷了口詞,藏在懷裏。叫士兵取碗酒來供養在靈床子前,拖過這婦人來跪在靈前,喝那老狗也跪在靈前,灑淚道:"哥哥靈魂不遠!今日兄弟與你報仇雪恨!"叫士兵把紙錢點著。
那婦人見勢不好,卻待要叫,被武鬆腦揪倒來,兩隻腳踏住他兩隻胳膊,扯開胸脯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去胸前隻一剜,口裏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髒,供養在靈前;胳察一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血流滿地。四家鄰舍眼都定了,隻掩了臉,看他忒凶,又不敢勸,隻得隨順他。
武鬆叫士兵去樓上取下一床被來把婦人頭包了,揩了刀,插在鞘裏;洗了手,唱個喏,道:"有勞高鄰,甚是休怪。且請眾位樓上少坐,待武二便來。"四家鄰舍都麵麵相看,不敢不依他,隻得都上樓去坐了。武鬆吩咐士兵,也教押了王婆上樓去。關了樓門,著兩個士兵在樓下看守。
武鬆包了婦人那顆頭,一直奔西門慶生藥鋪前來,看著主管,唱個喏,問道:"大官人在麽?"主管道:"卻才出去。"武鬆道:"借一步閑說一句。"那主管也有些認得武鬆,不敢不出來。武鬆一引引到側首僻靜巷內,驀然翻過臉來道:"你要死卻是要活?"主管慌道:"都頭在上,小人又不曾傷犯了都。。。。。。"武鬆道:"你要死,休說西門慶去向!你若要活,實對我說西門慶在那裏!"主管道:"卻才和。。。。。。和一個相識。。。。。。去。。。。。。去獅子橋下大酒樓上吃。。。。。。"武鬆聽了,轉身便走。那主管驚得半晌移腳不動,自去了。
且說武鬆徑奔到獅子橋下酒樓前,便問酒保道:"西門慶大郎和甚人吃酒?"酒保道:"和一個一般的財主在樓上街邊閣兒裏吃酒。"
武鬆一直撞到樓上,去閣子前張時,窗眼裏見西門慶坐著主位,對麵一個坐著客席,兩個唱的粉頭坐在兩邊。武鬆把那被包打開一抖,那顆人頭血淋淋的滾出來。武鬆左手提了人頭,右手拔出尖刀,挑開簾子,鑽將入來,把那婦人頭望西門慶臉上摜將來。西門慶認得是武鬆,吃了一驚,叫聲"哎呀!"便跳起在凳子上去,一隻腳跨上窗檻,要尋走路,見下麵是街,跳不下去,心裏正慌。
說時遲,那時快;武鬆卻用手略按一按,托地已跳在桌子上,把些盞兒碟兒都踢下來。兩個唱的行院驚得走不動。那個財主官人慌了腳手,也倒了。西門慶見來得凶,便把手虛指一指,早飛起右腳來。武鬆隻顧奔入去,見他腳起,略閃一閃,恰好那一腳正踢中武鬆右手,那口刀踢將起來,直落下街心裏去了。
西門慶見踢去了刀,心裏便不怕他,右手虛照一照,左手一拳,照著武鬆心窩裏打來;卻被武鬆略躲個過,就勢裏從脅下鑽入來,左手帶住頭,連肩胛隻一提,右手早捉住西門慶左腳,叫聲"下去",那西門慶,一者冤魂纏定,二乃天理難容,三來怎當武鬆神力,隻見頭在下,腳在上,倒撞落在街心裏去了,跌得個"發昏章第十一"!街上兩邊人都吃了一驚。
武鬆伸手下凳子邊提了淫婦的頭,也鑽出窗子外,湧身望下隻一跳,跳在當街上;先搶了那口刀在手裏,看這西門慶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隻把眼來動。武鬆按住,隻一刀,割下西門慶的頭來;把兩顆頭相結在一處,提在手裏;把著那口刀,一直奔回紫石街來;叫士兵開了門,將兩顆人頭供養在靈前;把那碗冷酒澆奠了,有灑淚道:"哥哥靈魂不遠,早升天界!兄弟與你報仇,殺了奸夫和淫婦,今日就行燒化。"便叫士兵樓上請高鄰下來,把那婆子押在前麵。
武鬆拿著刀,提了兩顆人頭,再對四家鄰舍道:"我又有一句話,對你們高鄰說,須去不得!"那四家鄰舍叉手拱立,盡道:"都頭但說,我眾人一聽尊命。"武鬆說出這幾句話來,有分教景陽岡好漢,屈做囚徒;陽穀縣都頭,變作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