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璐懷孕了。唐納從海格路搬到瑞金一路。那裏是法租界。婆婆來到上海,照料臨產的媳婦。婆婆說,蘇州老家院子裏的大樹上,正巧結了一個鳥窩,是個吉兆呢!婆婆盼望媳婦生個兒子,早早地開始做小男孩的衣服。
唐納從來沒有做過父親,當然更加細心地照料著陳璐。他聽說私人醫院的服務比公立醫院更加周到,就安排陳璐到上海美琪大戲院附近的一家私人醫院檢查。開設這家醫院的丁明泉醫生,曾留學德國,醫術高明。
一九四○年五月一日清早,陳璐感到腹痛。婆婆和唐納急送陳璐到那家私人醫院。陳璐上了產床,婆婆坐在一側陪伴著她。臨產時,婆婆緊緊捏著她的雙手。上午十時,陳璐在那裏生下一個男孩,唐納和婆婆高興得手舞足蹈。
分娩後,衛生員用擔架抬著陳璐到了病房,放下擔架時動作稍微重了一點,向來細聲細語的唐納,這時大聲吼道:“你們怎麼這樣粗心!她剛生完孩子,渾身‘散架’,一受碰撞,將來骨頭合不攏,還得了!”陳璐聽了,又好氣又好笑,連忙說:“沒關係,沒關係。”
唐納為兒子取了奶名,叫“紅兒”。按照蘇州人的習慣,叫做“紅倌”——唐納本人的奶名,就叫“仁倌”。不言而喻,這“紅兒”、“紅倌”,都是從唐納為陳璐所取的藝名“紅葉”演繹而來的。
由於兒子出生於五月一日,正值國際勞動節,唐納為兒子取名“馬均實”,意即“均分勞動果實”。
兒子的出生,使唐納沉浸在歡樂之中。他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以便專心照料陳璐母子。唐納的母親則按照蘇州習俗,每天燉冰糖桂圓湯給陳璐吃,總共吃了一百天。
當時的上海,在日本的統治下。進步文化人隻能在租界裏活動。即便這樣,也不能演出或者拍攝宣傳抗日的作品,隻能以《木蘭從軍》這樣以古喻今的作品間接地進行抗日宣傳。那時的租界成了“孤島”,進步文化也就成了“孤島文化”。
陳璐在唐納的幫助下,進入“孤島”電影界,在上海金星公司出品的《亂世風光》中,飾演舞女柳如眉。《亂世風光》由柯靈編劇,吳仞之導演,羅從周攝影。《亂世風光》直麵租界“孤島”生活的現實:一麵是發國難財的奸商驕奢淫逸,一麵是窮苦百姓水深火熱。
影片結尾時,響起柯靈作詞的主題歌:
讓新的生長,
讓舊的滅亡,
我們是青年一代,
我們是人類的棟梁……
這部影片公映不久,受日軍的威脅,連租界當局也不得不下令禁映《亂世風光》。
除了拍電影之外,陳璐主要是擔任話劇演員。在上海蘭心大戲院後台,陳璐有一間專用的化妝室。
當時,陳璐並不知道唐納的政治身份,隻知道他常常行蹤機密。有一回,唐納對她說:“如果我被捕,牽連了你,你就說‘我早就跟唐納離婚了’!”陳璐聽了愕然。
後來,突如其來的事情,果然發生了。記得,那是一天清早,她所住的三樓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那時,唐納不在家,他離滬秘密前往重慶了。陳璐和紅兒以及保姆留在上海。保姆開了門,門外站著的竟是法國巡捕。巡捕問:“陳小姐在家嗎?”陳璐應聲而出。巡捕說,要她去巡捕房一趟。陳璐吃了一驚,連忙推說:“孩子還沒有‘過早’呢!”所謂“過早”,是道地的武漢話,意即“吃早飯”。巡捕卻堅持一定要她馬上就走。
陳璐下了樓,見到巡捕房的汽車停在樓下。她被帶到法租界盧家灣巡捕房。到了那裏,巡捕倒顯得很客氣,一邊給她喝咖啡、吃三明治,一邊說希望她能好好合作。陳璐“過完早”,巡捕帶她到另一個房間去。一個大塊頭巡捕開始對陳璐進行審問:
“你是唐納太太嗎?”陳璐知道事情不妙,就按唐納的囑咐說道:“我跟唐納已經離婚了,不再是唐納太太了。”“大塊頭”接著問:“你知道,唐納在哪裏?”陳璐答道:“我跟唐納已經離婚好幾年,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大塊頭”麵對這位一問三不知的陳小姐,隻好放她回去。
陳璐慶幸唐納事先為她編好對付巡捕的“台詞”,所以也就順利“過關”。她來到蘭心大戲院,全身心地投入《天羅地網》的排練。她萬萬沒有想到,過了幾天,巡捕又來找她。
這一回,她來到巡捕房,“大塊頭”扳起了麵孔。原來,巡捕經過暗中調查,得知她根本沒有跟唐納離婚。所以,當她又一次聲稱自己跟唐納已經離婚,“大塊頭”也就不客氣了。她被關押在巡捕房。她說,唐納不在上海,到底在哪裏,她不知道。她強調自己正在“上戲”。她如果被關押在巡捕房,不去劇院,戲沒法上演,劇團的經濟損失誰負責?
審了幾回,從陳璐嘴裏得到關於唐納的線索,巡捕房把陳璐關押了三天之後,隻得又一次把她放了。
回到家中,陳璐很快就發現,家門口有人盯著,直到夜裏熄燈之後,盯梢的人才離去。白沉(後來在一九五五年擔任電影《南島風雲》導演)來看望她,勸她趕緊把唐納放在家中的進步書籍轉移。陳璐找唐納的“把兄弟”張靜林商量,悄悄把這些書籍轉移到他家。
過了半個多月,大約沒有發現唐納回家,樓下那盯梢者這才消失了……
唐納從重慶回來了。
陳璐把那場虛驚告訴唐納。唐納笑道,他事先替她擬好的“台詞”,還是派上了用場呢!他並沒有把巡捕房為什麼這樣“關注”他的原因說出來。直到好多年之後,她才知道唐納當時參加共產黨的地下活動,這才使巡捕房對他格外注意。
經曆了漫長的八年抗戰,終於迎來了勝利的日子。這時,重慶的“要員”們紛紛爭著從重慶趕到上海“接收”(當時人們稱之為“劫收”),而唐納卻奉命又一次從上海前往重慶。臨走,陳璐為唐納整理行裝,並送他上路。陳璐記得,分別時彼此間並無齟齬。意想不到,唐納這一走,竟是她和唐納八年夫妻生活的終結。
唐納到了重慶之後,起初還給陳璐來信。漸漸的,信越來越少了。後來,陳璐才知道,唐納在重慶已另有所愛……
唐納來到了重慶,曾在應雲衛的中華劇藝社做點工作,算是有碗飯吃。後來,劇社解散,唐納陷於困苦之中。唐納一度心境煩悶,又一次自殺而未遂。
江青不知通過什麼途徑知道唐納的困境,她托人每月捎十元錢給唐納。
一九四四年,唐納在重慶成立“中國業餘劇社”,和馮亦代分別任正、副社長。隻是因上座率不佳,劇社又陷於困頓之中。
不過,當江青來到重慶醫治牙病之時,唐納卻已從困苦中解脫,憑借他流利的英語找到新的得意之職。
據當時《電聲周刊》的《唐納楚材晉用》一文報導:
“藍蘋的前夫唐納,他原名馬驥良,筆名羅平,現已易名耀華。他原先是聖約翰大學的高材生,精通中英文,又寫得一手好文章,是一位意識正確的影評人。也曾加入過明星、藝華及電通等影片公司主演過幾部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