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真和住持信步走到了寺前的大路上。寺前是一座黃土坡,由於剛下過雨,路麵泥濘不堪。
住持拍拍鑒真的肩膀說:“你是願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呢,還是想做一個能光大佛法的名僧?”
鑒真說:“我當然希望能光大佛法,做一代名僧。但我這樣一個別人瞧不起的苦行僧,怎麼去光大佛法?”
住持撚須一笑:“你昨天是否在這條路上行走過?”鑒真說:“當然。”
住持問:“你能找到自己的腳印嗎?”
鑒真十分不解地說:“昨天這路又坦又硬,小僧哪能找到自己的腳印?”
住持又笑笑說:“今天我倆在這路上走一遭,你能找到你的腳印嗎?”
鑒真說:“當然能了。”
住持聽了,微笑著拍拍鑒真的肩說:“泥濘的路才能留下腳印,世上芸芸眾生莫不如此啊。那些一生碌碌無為的人,不經風不沐雨,沒有起也沒有伏,就像一雙腳踩在又坦又硬的大路上,腳步抬起,什麼也沒有留下。而那些經風沐雨的人,他們在苦難中跋涉不停,就像一雙腳行走在泥濘裏,他們走遠了,但腳印卻印證著他們行走的價值。”
鑒真慚愧地低下了頭。從那以後,他年輕有力的腳印留在了寺前的泥濘裏,留在了彌漫著櫻花醇香的扶桑泥土裏……
在泥濘裏行走,生命才會留下深刻的印痕。
浮生若茶
一個屢屢失意的年輕人迢迢來到普濟寺,慕名尋到老僧釋圓,沮喪地對老僧釋圓說:“像我這樣屢屢失意的人,活著也是苟且,有什麼用呢?”
老僧釋圓如入定般坐著,靜靜聽這位年輕人的歎息和絮叨。什麼也不說,隻是吩咐小和尚說:“施主遠途而來,燒一壺溫水送過來。”小和尚諾諾著去了。
稍頃,小和尚送來了一壺溫水,釋圓老僧抓了一把茶葉放進杯子裏,然後用溫水沏了,放在年輕人麵前的茶幾上微微一笑說:“施主,請用些茶。”年輕人俯首看看杯子,隻見杯子裏微微地嫋出幾縷水汽,那些茶葉靜靜地浮著。年輕人不解地詢問釋圓說:“貴寺怎麼用溫茶?”釋圓微笑不語,隻是示意年輕人說:“施主請用茶吧。”年輕人呷了兩口,釋圓說:“請問施主,這茶可香?”
年輕人又呷了兩口,細細品了又品,搖搖頭說:“這是什麼茶?一點茶香也沒有呀。”釋圓笑笑說:“這是江浙的名茶鐵觀音啊,怎麼會沒有茶香?”年輕人聽說是上乘的鐵觀音,又忙端起杯子吹開浮著的茶葉呷兩口,又再三細細品味,還是放下杯子肯定地說:“真的沒有一些茶香。”
老僧釋圓微微一笑,吩咐門外的小和尚說:“再去膳房燒一壺沸水送過來。”小和尚又諾諾著去了。稍頃,便提來一壺壺嘴吐著濃濃白汽的沸水進來,釋圓起身,又取過一個杯子,撮了把茶葉放進去,稍稍朝杯子裏注了些沸水,放在年輕人麵前的茶幾上,年輕人俯首去看杯子裏的茶,隻見那些茶葉在杯子裏上上上下地沉浮,隨著茶葉的沉浮,一絲細微的清香便從杯子裏嫋嫋地溢出來。
嗅著那清清的茶香,年輕人禁不住欲去端那杯子,釋圓忙微微一笑說:“施主稍候。”說著便提起水壺朝杯子又注了一縷沸水。年輕人再俯首看杯子,見那些茶葉上上下下沉沉浮浮得更頻繁了,同時,一縷更醇更醉人的茶香嫋嫋地升騰出杯子,在禪房裏輕輕地彌漫著。釋圓如是地注了五次水,杯子終於滿了,那綠綠的一杯茶水,沁得滿屋津津生香。
釋圓笑著問道:“施主可知道同是鐵觀音卻為什麼茶味迥異嗎?”年輕人思忖了一會兒說:“一杯用溫水衝沏,一杯用沸水衝沏,用水不同吧。”
釋圓笑笑說,用水不同,則茶葉的沉浮就不同,用溫水沏的茶,茶葉就輕輕地浮在水之上,沒有沉浮,茶葉怎麼會散逸它的清香呢?而用沸水衝沏的茶,衝沏了一次又一次,茶葉沉了又浮,浮了又沉,沉沉浮浮,茶葉就釋出了它春雨的清幽。夏陽的熾烈、秋風的醇厚、冬霜的清冽。世間芸芸眾生,又何嚐不是茶呢?那些不經風雨的人,平平靜靜生活,就像溫水沏的茶葉平靜地懸浮著,彌漫不出他們生命和智慧的清香,而那些經風沐雨飽經滄桑的人,坎坷和不幸一次又一次襲擊他們,就像被沸水沏了一次又一次的釅茶,他們在風風雨雨的歲月中沉沉浮浮,於是像沸水一次次衝沏的茶一樣溢出了他們生命的一脈脈清香。
是的,浮生若茶。我們何嚐不是一撮生命的清茶?
而命運又何嚐不是一壺溫水或熾烈的沸水呢?茶葉因為沸水才釋放了它們本身深蘊的清香,而生命,也隻有遭遇一次次的挫折和坎坷,才能留下我們一脈脈人生的幽香。